喻白已经半个月没有去医院打卡上班了。按理，他是制药部的部长，前途一片光明，犯不着这个时候自毁前程。医院里流言纷纷，都说上次死去的病人是因为用了他的实验药剂，在手术台上去世了。

 

没有人关心还少了一个医生，听说是按照正常程序离职了。

 

喻白浑浑噩噩的。半个月前他替林慕森入殓，没有人前来吊唁。林母悲痛的很，丈夫家觉得晦气只送了个花圈。怎么说也是医界一代潜力股，最后草草了事。他爱的人忙着他爱的人的葬礼，更是无法到达——他甚至不知道他的死讯。至那以后，喻白终日待在家里不出一步。喻白尽可能地把自己蜷缩在一个狭小的空间，独自怀念。

 

酒瓶洒落一地，胡子拉渣的哪还有昔日神采飞扬。“阿森……”低喃好似情话。喻白突然一惊，觉着后背凉凉。想必是卧坐太久的缘故。喻白摇摇摆摆地起身，猛地又扎倒在沙发上。惨白的脸从他眼前掠过。血管在白皙的皮肤下隐隐作现。喻白一个晃神，大脑嗡嗡作响，陷入一片沉寂。

 

“咯咯咯，喻白，你愿意用你心头血换回你最爱的人吗？”鬼魅般的女童声，回荡在喻白耳边。喻白想要睁眼，眼皮却如同被浇水粘住一般，怎么使劲都睁不开。“咯咯咯，喻白，你愿意用你心头血换回你最爱的人吗？”喻白觉着背后愈发冰凉，一只滑腻的手钻进后背。

 

“你告诉我……”喻白从噩梦中惊醒，没有鬼魅的声音再响起，可自己的声音沙哑地宛如老朽。“怎么会？”喻白每开口说一个字都万般艰难。他沉沉地闭上眼，陷入梦魇。

 

巨大的机器搅动着无数人的躯体，血液被抽干，肢体被搅碎。喻白神色枯槁，和一排人锁在一起，麻木地往机器挪去。“483号，484号……”对账师无精打采的，枯燥地念着数字。实在没什么大不了，这些人只会成为一滩血水。“咦，你是……”对账师惊呼指着喻白，扔下账簿，冲着工头大喊，“工头，放了这人，他是我兄弟。”对账师兴冲冲地解开喻白的手链脚铐。喻白从放空状态回神，看见穿着不合身衣服的对账师，也一声惊呼，“阿森！”“没错，就是我啦。”穿着宽大黑袍的林慕森笑嘻嘻地牵过喻白，往周围的地道走去。“阿森，阿森，你怎么在这里？”林慕森惨着一张脸，无奈推手，“死了就来这里啦，所幸我不用被搅拌机给毁了，工头给了我一份差事，点人数。”“那这些人是……”喻白往后看了一眼，肢体剥离，血浆四溢，呕了一声。“咳，不过一些超生不了的人。”林慕森脸上阴阴的。“那等等，你带我去哪儿？不对不对，我还没死呢，我怎么来着的。”喻白显得有些急切了。林慕森牵过他的手，冰冰凉凉的手早就没了生气。“你跟我来，别说话。”林慕森把喻白带到一件屋子里，床铺浴室一应俱全。“喏，你先洗个澡吧，我给你放水。”林慕森脱下黑袍，露出精壮的上躯，与活人并无两样。喻白泡在水里，心中有着说不出的诡异感。这是梦境？过于真实的梦让他感到恐惧。洗澡水一点点变浑，颜色由黯淡变得鲜艳，直至成为一盆血水。喻白看着自己的下身渐渐消失，手掌露出森森白骨。还有林慕森！他惨白着一张脸，嘴唇鲜红，下肢宛如美人鱼的鱼身，慢慢蠕游过来。瞳孔放大，瞬间是死亡的寂静。

 

“阿白，阿白，你快醒醒！别睡死啊！”喻白觉着有人在敲打他的面部，不愿在梦魇里多停留，猛一下起身抽离环境。喻白环抱着身子，粗着呼吸，久久未语。林慕森冷了一张脸，没什么表情，眉间也是淡淡的愁意。他就站在那里看着喻白，不做声响。“阿森，我，我……”喻白分明还未从惊吓里解脱，语无伦次，“我梦见，你，梦见怪物，害了我。不对，是你，不不不，是长得像你的怪物害了我，我我……”喻白痛苦地抱住头，喘了几口气，才恢复，“抱歉，是我失态了。”

 

“不，我现在这个样子，确实恐怖。”林慕森弯腰想要端起水杯递给喻白，手指却穿过杯身。他现在碰不了任何东西，是灵魂状态。说白了，就是鬼。喻白觉得，纵使慕森变成了鬼，能和他在一起也很好。可刚刚自己的表现……不可否认，在内心深处，有着喻白自己都无法触及的恐惧。“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以这样的形态存在多久，”林慕森盘腿坐了下来，“这种情况，算是医学界的巅峰了吧。其实，我也想早点超脱。”空荡荡的灵魂飘在地板上。喻白理清了神智，露出招牌温暖笑容。“别太担心，哪怕你一辈子这样，我也愿意。”“不过我说，你是不是也该整理一下自己的形象了。”林慕森露出戏谑的笑，指指喻白蓬头垢面。喻白低头看看穿了不知五天还是七天的睡衣，摸摸半个月没刮的胡子，想着在心上人面前露出这副形象，一股尴尬油然而起。喻白飞速地跑进浴室，留下脚步哒哒。

 

林慕森眸子一暗，他又怎么不知道，喻白这些日子都在梦魇之中，根本无法打理自己。倒是自己，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还要过多久？要不是试过现在做为一个“鬼”没法再死一遍，他其实不想，以这种形象，继续叨扰喻白了。

 

喻白走出浴室，随意地裹了件浴袍，隐隐看见腹中肌肉。林慕森一阵面红耳赤。不是没看过男人的*体，除了顾铱，还有不少病人，更何况阿白根本没脱光……林慕森为自己邪恶的念头又是一阵心虚。真是死了一遭，以前想做不敢做的，都洒脱得多了。“阿白，你要不要找个得道高僧做个法事，那个，把我给灭了。”什么都静了。喻白突然笑得有些狂妄，“林慕森，你就是这么可怜我的？你生前一门心思扑在顾铱上，我为你瞻前马后你感动过吗？现在你死了，觉得是我拖着你的鬼魂不放，不让你安生？你怎么不说你自己贱，死了也要勾引男人呢！”林慕森可以感受到喻白的暴怒，他张张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不是不心痛难过，可是人死了，连泪也流不下来的。“我是在和你冷静分析，我们得解决问题。”林慕森憋下一口气。他又怎能不怕。自己这样，终究是被唾弃的存在，倒不如一了百了。“解决问题？那你他妈来和我解决问题啊！老子喜欢你，你就不能一直待在老子身边吗！你非要，我陪你，一起死吗。”喻白最后一句话说的既苍凉，又肯定。林慕森无奈勾起嘴角，只觉嘴巴里干干的，很是苦涩。他牵过喻白的手——虽然握不住，示意喻白穿过自己的身体。“喻白，你看看，我现在和你是两个生命体，你没办法保护我了。”

 

“你，根本，从来没要过，我的保护。”喻白冷着一张脸，颓然坐下，“我做的最错的事，便是以为自己了解你的心意。认为你对顾铱的爱，就像我对你的爱一样。甚至不惜，帮助你，为了顾铱的情人的死活，送你去死。我又有什么资格说爱你，我当初给你那个药真他妈后悔！我太他妈后悔了！”喻白泄愤似的砸了东西，明知不会砸到林慕森身上，却也明显地避开了他的身子。

 

一个破碎的玻璃片划到喻白的心口，一滴血流了下来。“阿白……”林慕森颤抖着手覆上伤口。冰凉的触感意味着……一下天旋地转，林慕森被喻白死死压在沙发上，唇齿间夹杂着淡淡的血腥味，却无法忽略喻白的掠夺。“唔……”林慕森惊恐地睁大眼睛，也难敌身上人的热情，半推半就，实则是半分心疼半分愧疚，任由着喻白行为。喻白宛如困兽，撕咬着林慕森的脖颈，一刻也不肯放松。谁知道，下一刻，他会不会就离开自己。手滑上后背，撩开已为实体的衬衫，上下摩挲。“阿白，不可以……”林慕森沙哑着声音，用手抵开喻白。两人都气喘吁吁，平复了一下，谁也没说话，喻白落荒而逃。那眸中的悲切，林慕森不是看不见。可纵然随了他的意，不过梦一场。

 

林慕森摊开双手——现在他可以碰到一切实物，不会再发生穿墙而过这种事了。喻白把自己锁进房门，怕是一时半会也出不来。林慕森不想浪费这可能十分短暂的“为人”生活，走进厨房，也许还可以煮上最后一顿饭。

 

喻白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一夜，出门看见的是，那个自己爱着的人，守着一桌子菜，趴在桌边睡着了。他知道这人是不会再走了。也许自己没有吃掉慕森煮的饭菜他会生气跳脚，不过现在更重要的是——喻白横抱起林慕森，稳稳地走进房间。

 

 

 

喻白醒来时，周围空无一人。他一个人睡在地板上，满地狼藉。跌跌撞撞走到浴室，胡子拉渣，头发缦长，眼眶里都是血丝。只是觉得心头有些痛，那里什么伤口都没有。

 

你愿意用你心头血换回你最爱的人吗？我知道，到头来，我还是无法陪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