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高成新 刘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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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单位来了只实习僧
马上又要到毕业季了，大家有没有找到理想的工作或实习岗位呢？今天，就带着社会学的眼光，从两位同学的实习经历出发，做一点思考。
一、合法的闯入者：实习生在扮演怎样的角色
Y君在某报社的评论部实习。起初只做些校对、送稿之类的杂事，后来渐渐也有“豆腐块”见诸报端。Y君在报社实习，感受最深之处在于与社里前辈间的特殊关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常觉得拿捏不好分寸。有时候觉得自己是‘自己人’，有时候又觉得像个外人。”
开门见山，将如Y君这样的、在单位处于一个尴尬位置的实习生角色，称为“合法的闯入者”。
实习生，一方面是“合法的”。他们是组织通过正式流程而招募来的工作者，具有与同事们共同配合、完成任务的“剧组”成员之资格，也因此能够触碰到机构内部的一些信息(很可能包括只有内部人士的才能共享的“秘密”)。
但同时，实习生又是某种程度上的“闯入者”。与单位前辈相比，他们的认知图式与生平情境等显然还没有与单位很好地契合，因而他们往往不被完全信任并彻底接纳为“我们单位的”，仍被排斥在更为基本的“内幕”之外。
在实习过程中，实习生既会为知道单位的一些“真相”而萌生一种“原来如此”的“我们感”，亦会为被老员工当作“跑腿打杂的”、不能被平等坦诚相对而心生“外人感”。这种矛盾心态，就是源于“合法的闯入者”的特殊身份。换言之，实习生既是表演群体中的一员，但是又因没有完全进入其中，而介于熟悉—陌生这一连续统的某一点上。
这种“合法的闯入者”有些类似于舒茨说的 “陌生人”：与原团体成员相比，陌生人是“没有过去的人”。“尽管他所要接近的群体的文化模式是他可以进入的，但是由于他以往没有在这个群体生活，所以他的生活历史处于这个群体的过去之外……因此他总是和这个群体保持一种距离感。”——处于单位群体的边缘，正是实习生的尴尬之所在。
如果再联系齐美尔对“陌生人”的界定：指“今天来并且要停留到明天的那种人”，“是潜在的流浪者：尽管他没有继续前进，但并没有丧失来去的自由”，“既在群体之外，又在群体之内”。如此，就更加清晰了实习生的“合法的闯入者”身份。这也说明：合法的闯入者这一角色具有过渡性质，它或者转变为群体内，或者离开到群体外。因此，合法的闯入者是兼具挑战与机遇的角色。
二、普遍—特殊的反转：怎么对待领导的私活？
Z君在一行政单位实习，每天必做的“功课”却不是来去签到，也不是整理文件，而是打扫所在部门部长的办公室。有趣的是，Z君与部门中的“老资历”对这同一类的打杂行动赋予了截然不同的意义。
对部门前辈来说，部长个人的私事往往大于其他的公事。在排列事务轻重缓急时，前辈们对待工作的态度是“不着急，我们都要拖到最后一刻的”；但在为部长买物品、取快递、放盆栽、挂窗帘等的时候，却是不曾怠慢，所以在那时就常会听到“快点弄”的催促了。
生活在现代社会，与形形色色的组织打交道已是司空见惯，实习的经历也是在为进入新的职业组织而继续社会化。
谈到“组织”，韦伯提炼的科层体系由职务等级构成，在理想的形式中排除了任何个性化因素，人们依所处的结构性位置展开互动，不具情感喜好，奉行效率最优。到了科尔曼那里，由职位结构组成的法人组织是现代社会普遍的行动者，它们拥有独立的权利与义务，对自己的行动承担法律责任。不仅不同的法人团体有不同的利益诉求，填充组织的内部成员也有着自己独特的选择偏好。
借韦伯与科尔曼的观点来看Z君在机关的实习，就会发现一种由科层体制与法人组织二者混合的新质：在部门中，一方面是科层制的外壳之下，包裹着法人集合体成员对自认为有价值之物的追求，这使机关的目标实现打了折扣——对部门“老人”来说，满足部长要求与完成工作任务相比，前者具有更大的利益，所以他们虽然是在科层架构里活动，但却并不热心于组织发展；
另一方面法人组织成员对不同事务之价值的排列，又是以高低有序的科层等级为依据。在这里上级不仅是职能的人格化体现，而更是需要投其所好的、以有限方式存在的“主人”。
这时我们发现，组织目标与个人目标之间的关系状态既不是融汇统一，也不是对立冲撞，而是毫不相干、各走一边的，而这大抵也就是所谓“混”的缘由吧。或者是因为组织目标对个体不具有吸引力，或者是由于个人目标在组织中缺乏实现的合法途径，离心化的漠然就取代了凝聚性的认同，有机协作的组织也蜕为了机械、疲于应付的类似“一袋马铃薯”那样的鸡肋。
那么，Z君如何看待分配给自己的这一任务(打扫部长办公室)呢？不同于前辈们所说的“把部长那个家收拾打扫好了”，Z君的应对恰恰相反，“我不当自己是给领导干活，我是为公、为部门做事情；而且也当锻炼身体吧，把这件事做好——可不是服从他们的标准，按我自己认为的做好，也不错啊。”
尤记得帕森斯在分析行动者互动时提出的“必然要面对五种类型的选择”——模式变量。其中一对就是“普遍性—特殊性”，普遍性意味“行动者在同其他任何人的互动中都遵循同样的规范性标准”，特殊性则选择“因人而异地改变自己的行动标准”。换句话说，普遍性属于团体格局，特殊性则是差序格局里的。
由这一类型工具出发，从Z君的实习经历中可以看到两次“反转”：首先，部门前辈们进行了第一次反转，将个人利益渗进了非个人化的正式组织中，普遍转为了特殊；接着在这样的“构造”基础上，Z君完成了第二次反转(虽然很大程度上仅仅是认知层面的)，使特殊又回归了普遍，不再为了领导的私利和满足领导要求而服务。而这样的两次反转，无疑与两代人受到的不同文化的淘染有关。
三、关系权力：有一种权力叫“关系”
从Z君与Y君的实习经历中，还能看到“关系”的权力。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不论在报社还是机关或是企业等地，“关系”大抵总是很难绕开或摆脱的：关系首先是一种二分变量，分为“有关系”与“无关系”两类；而在“有关系”中又可做定序处理，分为“关系硬”“关系一般”“关系软弱”或“关系近”“关系尚可”“关系远”等层次。
“关系”那细细密密、层层叠叠的网络不同于西方学者之所谓“社会资本”的重要一点就在于：社会资本量关联于主体所在位置和其他位置间的客观联系，但“关系”不仅发生在活生生的个人而非角色之间，而且建基于个人直接或间接拥有的、种种复杂的先赋资本与后致资本，并在你来我往的互惠中发挥作用、实现延续。小到在报纸上为公司做宣传、林林总总的荣誉授予，再到入职与擢升、内部消息的提前知会……从种种事实中，我们就可以看出“关系”不仅是一种纽带，而更是一种权力。
遵循经验世界的指引，我们发现：“关系”作为一种权力，具有强迫人不得不服从的力量，但其合法性基础不在于暴力或法律，而更贴近习惯、传统文化、目的理性及情感的某种混合；“关系”作为一种权力，是行动者为实现其意志而加以运用的，它会产生外部效应(对外界具有影响)，即“权力首先是生产性的实践”；此外，“关系”作为一种权力，在生活世界中处于不休不止地运用与博弈状态，所以正如福柯所建议的，“应充分考虑权力的微观运作”。
“关系权力”意味着“关系”具有权力的效果，权力以“关系”为载体和表征。“关系”在日常生活的实践中不断地生产并再生产着，遍布社会肌体，形塑资源格局，是一种重要的权力类型。
另一方面，关系权力也与布迪厄所说的“符号暴力”相关联：“任何一种权力都要行使符号暴力，即都力图强加各种意义，通过掩盖那些作为自身力量基础的权力关系，来促使人们将这些意义都视为合法之物”。
由是观之，让人“羡慕嫉妒恨”的“关系”不正是借助“会做人”的人情文化等“面子”，来掩盖与粉饰自己那左右利益分配、凌驾公正之上的“里子”么？
四、情感二重性：如何才叫“有意思”的劳动？
不论坐办公室，还是在工厂，或是在机场的VIP通道接待各路明星，去西部参与建设……对待不同的工作，现在常听到的一种评价是——“有意思”，这关联着主观的情绪感受：因为有意思，所以喜欢。
无疑，在严格的(工具)理性看来，“有意思”如何也不会是一个“合格”的考量标准。但随着情感维度的被发掘，人不再是主观状态被“黑箱化”了的傀儡，其情感方面的缘起、社会化与后果等面向成为了情感社会学的重要主题，我们的情绪感受也随着社会的个体化历程得到了越来越多的认可与重视——想想，“体验”已经被埃利亚斯列为了社会科学过程式理论的第五个维度(即关注“体验性”的思维、情感与心理驱力，第四维度则是时间)。
情感是具有结构性与建构性两种特质的矛盾统一体：它既被社会所规定，又具有能动的创造力，因而“每一种情感都是由某种社会关系和文化观念与我们的身体感觉和姿势的不同结合而构成的”。
以Y君和Z君的实习来说，不论是合法的闯入者(实习生)、普遍与特殊的反转，还是关系权力，身处其中的人们既需要从事与既定文化、特定规范相契合的情感劳动(“个体为了组织目标而调整感受与表达情感的历程”)，又能够积极地定义情境以形成不同情感反应、主动地管理情感并采取相应行动，以使自己的情感获益最大化。
换言之，情感的结构性与建构性这二重性在社会化过程中持续地进行着你追我赶的不同比例搭配：合适而恰当的情感表演是有序秩序的需要及规训权力的目标，而情感的自由抒发和有效满足又是个体互动、人际交往的重要推动力。
社会学将日常生活的例行化、互动模式的类型化视作为具有正功能的安排设置：符合人类的本体性安全需要、助益于社会的平稳常态运行。但是现实生活中，我们每一次行事的经验都会沉淀下来构成下一次行动的知识储备，而且未被认识到的前提与预期之外的后果也都会对实践造成影响，那在绵延的行动“流”中，纯粹意义上的“重复”又如何存在呢？相应的，建立在客观“重复”基础上的情绪性的“无聊”是不是也就丧失了可能？如此说来，“有意思”岂不是无时、无处、无事、无人不有么？
生活皆“社会”。社会学人的实习体验，果真别有一番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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