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记者 姚佳浩
如果说，一对杀手成了夫妻，而他们各自效力的机构却互为仇敌，结果会怎么样呢？答案就在美国电影《史密斯夫妇》。在这部电影里，两个人浪漫的爱情故事，在整个120分钟的电影里，还维持了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在整段电影里其他时间里，充斥着猜疑、试探、伤害，甚至是你死我活的对决……
今天我们要说的这家变脸的公司，就曾经在这个行业当中扮演过“杀手”的角色。我们来看一看它的成长经历：1995年，公司成立；两年之后，他就抢占了全球镍镉电池40%的市场份额，排名达到了世界第四；很快它又成为多个著名手机品牌的锂电池供应商；七年后，他在香港主板上市；八年后，他以全球第二大充电电池生产商的身份，进入汽车行业，至今他生产的汽车超过100万辆；2011年6月，它回归A股，以市值530亿元、总股本23.5亿股的庞大身躯，“挤”进了深交所的中小企业板。从250万起家，到坐拥600多亿总资产；从电池到汽车、再到新能源，完成这么一系列的跳跃，他只用了16年。他是谁呢？就是“比亚迪”。
正因为有了这种闯荡江湖的经历，比亚迪的老板王传福才敢喊出：“2015年我要做中国第一、2025年我要做世界第一”的口号。现在想起来，在2011年7月份之前，谁要说比亚迪的业绩会变脸，恐怕还真没有几个人会相信。因为，在此前比亚迪的身手的确不凡，那在江湖上的名头也够响。更为重要的是，在他身后，还有一个更厉害的角色。
这个人是谁呢？就是“股神”巴菲特，巴菲特是当今世界上最具传奇色彩的投资家。现年82岁的巴菲特，比王传福大36岁。在王传福咿呀学语的时候，巴菲特所掌管的资金规模就已经超过了1亿美金。他先后投资过可口可乐、吉列、美国运通、富国银行等著名的公司，都获得了成功。现在的巴菲特，那是富可敌国。在中国的企业里，巴菲特最看好的，就是这个名字怪怪的“比亚迪”。按照王传福的说法，比亚迪的英文就是“BulidYour Dreams”的字头缩写，意思就是“构建梦想”。要是不解释，大部分人，包括讲英文的巴菲特在内，恐怕还真没有几个人能搞得懂，这“B、Y、D”到底是啥意思。不过，对于比亚迪正在干的和想要干的事儿，巴菲特好像是看懂了。
比亚迪在香港上市6年后的2008年9月，巴菲特通过旗下“中美能源控股公司”，以每股8港元的价格，购买了2.25亿股、约占10%的比亚迪股份，一场名动江湖的“巴比之恋”正式开始了。
周伟成天相投顾首席分析师：比亚迪我认为这家公司，确实是值得看好的一家公司。因为它是生产新能源汽车的。一个是汽车生产和销售，第二个是锂电池、太阳能电池的生产。这几块我认为，都它的主业当时上市的时候，构成了非常大的一块蛋糕，一块非常好的资产和利润。所以当时巴菲特看好比亚迪，我认为也是情理之中。
那么，这场轰动一时的“巴比之恋”，到底给比亚迪带来了什么？又和比亚迪的业绩变脸有没有直接关系呢？不好说有直接关系，但是简洁的肯定有关系。至少在推高股价方面，“巴比之恋”那真是威力巨大。就在巴菲特认购比亚迪的第二天，有一个网站做了一个网上调查，选择“有股神入股，一定飞黄腾达”的网友，超过了50%，占到了绝对多数。2008年9月29日，也就是巴菲特宣布投资比亚迪的第二个交易日，比亚迪是以16港元开盘，与此前8.4港元的收盘价相比，涨幅又将近一倍；之后一年，比亚迪最高涨到88.4港元，暴涨了10倍多。2011年6月30日，比亚迪在A股上市，就五个交易日便涨到35.55元，和他18块钱的发行价相比，涨了又一倍。就是在这种力量的号召之下，深圳投资者尹先生一头“扎”进了比亚迪。
尹先生深圳投资者：然后就一直就涨到35、36块，我就一直看着没敢动，哎呀，我想着第一天进去就好了，然后就想到很后悔。
当比亚迪的股价，回调到31块钱左右的时候，尹先生决定“杀”进去。
尹先生深圳投资者：因为我听别人说这么好的公司，然后发展前景这么好，应该会涨到个50、60都没有问题。所以我抱着这样的期望，打算长期持有这只股票。
股价上涨，市值放大，对于上市公司来说，那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为什么呢，因为他可以再融资。果然就在比亚迪回归A股不到两个月，它就提出来了，要发行不超过60亿元公司债的再融资方案。
导语：我们再来看两幅照片：这是巴菲特入股比亚迪之后，比亚迪所做的产品宣传。2010年9月，巴菲特带着另外一位“忘年交”比尔？盖茨来到中国进行慈善活动，四天的行程，真正与慈善有关的活动只有一个晚上，剩下的都是参加比亚迪的各项活动。四天的时间已经80岁的老爷子，马不停蹄地跑了深圳、北京、长沙三个地方，足见他对比亚迪是“恩爱有加”。
实际上，那个时候的比亚迪，已经显现出来“激情”之后的疲态。就在他的股价在香港市场创下历史最高点以后，就开始了长达五个多月的宽幅震荡，随后踏上两年的漫漫熊途，最大跌幅超过80%。而A股市场的投资者也没好到哪去。
尹先生深圳投资者：哎哟，谁知道，后来买进去以后，打开账户就是绿的了。然后越亏越多，越亏越多。然后去年那时段大势也不太好，然后就到了21的时候啊，确实撑不住了。
无奈之下，尹先生只能是割肉斩仓了，细算下来，他的亏损是超过了30%。即便如此，他对自己当时的决策，还是暗自庆幸。
尹先生深圳投资者：当时还幸好割肉了，不然还跌到17块去了。
我不知道，全国有多少像尹先生这样的投资者，也不清楚，他们当时知不知道比亚迪正在发生的业绩变脸。
导语：我们来看一看比亚迪近三年的经营情况，比亚迪三大主业，在主营业务收入中的占比，近三年来几乎都是下降趋势。比亚迪三大主业的毛利率，在这三年当中也是呈现出明显的下降趋势，尤其是被市场看重的，充电电池业务的毛利率，更是在2011年剧烈地下降。这递出来的信息就是，比亚迪的业绩变脸在加速。
周伟成天相投顾首席分析师：最主要原因我认为，还是汽车整体销售情况，销售量并没有像预期那么好。我们知道，在最近一到两年里面，我们认为汽车整个行业的景气度目前正在下滑当中，所以汽车整体的销量如果没有出现大幅增长的话，业绩出现滑坡也是一个非常正常的一个过程。
刘姝威中央财经大学中国企业研究中心主任：那么我还可以提醒大家，随着年报的逐渐披露，就是像比亚迪类似的，就是与手机有关的(企业)，因为全球的手机大客户，就那么几家，随着他们的业务变革，而你的零部件的供应又没有跟上这种变革的话，还会出现将近50%的利润下降。
尽管年龄和财富相差很大，但是我们不能否认，巴菲特和王传福那都是各自领域的“大家”。巴菲特投资比亚迪，是看好中国经济和新能源产业未来的发展，要知道，目前全球能够掌握电动汽车双模技术的，只有通用、丰田和比亚迪这三家企业。而比亚迪看重的则是，巴菲特旗下“中美能源”在美国强大的能源网络，比亚迪希望借船出海，加速在北美进行新能源汽车的推广。按理说，这应该是一段金融资本和新兴产业同欢共舞的“曼妙旅程”，可为什么比亚迪刚刚过了“蜜月期”，就好像很快进入了“更年期”呢？除了以上两位专业人士说的市场因素之外，比亚迪的业绩变脸会不会还有其它的玄奥呢？
记者：现在有一种说法，就是说您现在上市的时候，您的高速成长期已经过去了你认可这个说法吗？
王传福比亚迪股份公司董事长：应该，这个还，这个应该不对吧，我们比亚迪高速成长期的话，传统车曾经有过一段高速成长期，新能源高速成长还没到呢，在明年后年的话，新能源的话，高速成长才到。
大家刚才看到的就是，2011年在比亚迪回归A股之前，我们对王传福的采访，现在听起来，好像就是在昨天。不过，很遗憾，王传福的自信就维持了两个月。
2011年8月，比亚迪发布A股上市后的第一份成绩单，我的疑问变成了现实：半年报显示，比亚迪2011年的中期净利润只有2.75个亿，同比是大降了88.6%。2012年3月26日，比亚迪发布了2011年的年报，这份年报，为比亚迪的自信再浇了一盆凉水。2011年，比亚迪实现营业收入488亿，增幅还不足1%；净利润13.85亿，同比下降了45%；营业利润14.1亿，同比下降49.04%。
导语：在这儿，要提醒大家留意一个数据：营业利润。就是这个数据，使比亚迪的业绩变脸平添了几分玄奥。根据目前的规定，发行人在持续督导期间，公司上市当年营业利润同比降幅超过50%的，证监会将根据情节的轻重，对相关保荐代表人进行处罚，甚至会撤销其保荐人的资格。
这就意味着，由于比亚迪“精准”地将营业利润的降幅，控制在了50%以内，这就使得瑞银证券的两位保荐人，擦着红线的边缘，侥幸就逃过了本来就应该是是“板上钉钉”的处罚。为什么这么说呢？来看这张表：2011年的上半年，比亚迪的营业利润的降幅是87.55%；三季报公布的时候仍然是高达84.49%。因此，市场普遍就认为，比亚迪全年的营业利润将下滑50%以上，保荐人不“挨板子”，那才叫奇迹呢。
导语：您还真别说，奇迹还真就发生了。就在2011年即将结束的前几天，比亚迪突然变卖了一家盈利前景非常不错的公司股权，通过这样一笔“投资收益”的方式，愣是把营业利润拉回到了红线以上。比亚迪够义气吧。但是，不知比亚迪的股东们知不知道，这种“义气”是有代价的，人民币4亿3千万，相当于比亚迪全年营业利润的30%。
当年叱咤江湖的比亚迪，竟然落到了一个“变卖家产”的地步，为什么呢？
就在此前，我们也是多方联系比亚迪，希望就业绩变化的情况进行采访，但是都遭到了回绝。说句实在话，即便是比亚迪接受了我们的采访，我也能想象到，比亚迪对业绩变脸给出的解释是什么。
事实上，不管是年报，还是(2012年)3月30日在网上召开年报业绩说明会，比亚迪一直是把业绩的变脸，归咎于市场大环境的变化。并且，当记者致电比亚迪，询问这种市场变化的时点和幅度的时候，我们竟然得到了这样的回答。
比亚迪投资者关系部工作人员：我觉得，你现在来追究这个问题，我觉得不是很有意义。我不知道你到底想要这个信息去做什么。如果你是要投资的话，我觉得，你完全不需要这些信息，除非你是说要追究公司责任，而且其实从结果上来看，我觉得作为A股的投资者，你们也是有收益的。
对于这样的回答，只能用两个字来表达我现在的感受：无语。那么，比亚迪的员工又是如何看待公司的业绩变化呢？在深圳比亚迪宝龙工业园，记者与一位身着比亚迪工装的年轻人攀谈起来。他告诉记者，从去年下半年以来，自己所在的手机部件车间的订单就明显地减少了，甚至连加班都很少有了。
比亚迪员工：以前天天加班，现在就不行了。
记者姚佳浩：以前一天可以加多几个小时？
比亚迪员工：两个小时。
记者姚佳浩：现在呢？
比亚迪员工：现在礼拜天都没有(加班)了，礼拜天都休息。
记者姚佳浩：加班加得多，就等于是什么呢？
比亚迪员工：加班多，工资肯定就高一些。
记者姚佳浩：等于你是做得多一点。
比亚迪员工：是啊。
记者姚佳浩：现在就等于比较清闲，还是什么？
比亚迪员工：现在等于都没事干了。
这位员工告诉记者，自己所在的车间是做手机电池的，工资虽然涨了，但是由于休息的时间多了，收入与之前相比，反倒少了。
比亚迪员工：天天上班的话，一个月下来也就那么两三千块钱，就是效益差。去年被投诉得很严重，被好几家公司投诉，诺基亚、三星都在投诉，所以说IT这一块现在不怎么好做。
坦率地讲，相比前面比亚迪对于业绩变脸的解释，我们更欣赏的是，2011年11月份，王传福向50多家媒体记者所做的“万言演讲”。在那次长达四小时的沟通中，王传福以“认错”开始，以“努力”结束；他坦承：“一步一步地走来，整个过程犯了很多的错误。”也就是说，比亚迪自身的错误，才是业绩变脸的根本所在。当然了，从某种角度来说，就是比亚迪对“技术”、“低成本扩张”和“垂直整合模式”的过度迷恋，让自己迅速迷失在“野蛮生长”的迷局当中。靠“人海战术”起家的比亚迪，一度是拥有20万名员工，有人算过一笔账，就员工月支出这一项就高达7亿人民币。为了梦想中的新能源产业，比亚迪一下子就砸进了数十亿的真金白银，但在短期之内难以产生像样的回报，反而是拖累了另外两只能给它下蛋的鸡。
财经评论员叶檀：比亚迪上市之前很多人是提出质疑的，事实上，后来的发展方向也是按照质疑的方向走的。就是比亚迪上市之前，它的主营业务，它的传统车这一块的风险没有暴露，但是等到它上市之后，大家当时已经开始质疑。上市之后所暴露的一切，其实跟质疑都是相关的。
对于目前已经处于困境的比亚迪来说，王传福也提出了，要用三年时间来进行“战略调整”。掐指一算，三年之后，差不多也就到了王传福提出来的，“2015年要做到中国第一”的那个时间了。记得有一位业内人士曾经对比亚迪做过这样的评价：“比亚迪，没你想象的那么好，也没你想象的那么坏。”我很认同。记者调查，明天继续。
作者为资深财经媒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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