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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三】【藏明】天意如刀(一五九)
灯烧月 2015-10-03 17:25:22

(一五九)

两人先后上了楼,有好一阵各自无话,只是沉默地将那点少得可怜的随身之物检视一番。店中杂役办事倒是利索,很快就将热水烧好了送上来。陆明烛将人打发走,转头扫了叶锦城一眼,叶锦城连忙十分乖觉道:“……你先洗。”

连着几日来在山中行走,谁身上都不可能干净。陆明烛倒还算能忍,他少年时代在大漠中度过,那里不像中原这般水泽丰沛,只有到了斋戒祝祷或者是朝圣的日子,才能仔细焚香沐浴。虽则他后来在中原呆得久了,也习惯了时常沐洗,但是真没有水的时候,他还很是淡然。反倒是叶锦城从小生长在水乡,又养得金贵,在山里这么摸爬滚打了几日,一定早就忍不了了。可是陆明烛晓得,叶锦城肯定是知道自己会嫌弃他,这才十分乖觉地说出之前的话来。他的确嫌弃叶锦城,也不打算客气,只是一转念又想到叶锦城身上带伤,洗那第二遍冷了的水,只怕会受凉,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又不能丢下他,到头来倒霉的只怕还是自己。

“……要不要我先出去?”叶锦城的声音期期艾艾地从屏风另一边传过来。

这声音及时阻止了他胡思乱想,自己还有心在这里担心他,简直是莫名其妙。陆明烛想了想,觉得与其想这些无聊的事情,还不如动作快点,因此利索地除了衣物跨进木桶里,没好气道:“你少出花样,老老实实呆着便是了。”

叶锦城缩在那小屏风后头一动不敢动。他听见水声响起来,定然是陆明烛已经跨进水中在擦洗自己。这世间的事情真是奇妙,他曾经以为连再听陆明烛说一句话都是奢望,没想到却还能跟这人在一间房里,隔着这么一个小小的屏风等人沐浴。无数关于旧日的旖旎回忆在此时纷至沓来,他觉得自己的喘息声变得沉重了,很想偷偷地看一眼,却又实在不敢。一时之间想要踏出脚步的愿望和理智搏斗得太过激烈,让他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双拳立在屏风后头簌簌颤抖起来。正在天人交战得惨烈无匹,突然听见里面陆明烛道:“把我衣服拿来。”

叶锦城一愣,随即觉得鼻翼两旁迎香穴的位置莫名其妙地发了热。他赶紧手忙脚乱地去翻找衣服,拿在手里却小心翼翼不敢送过去,只站在原地道:“我给你……放在屏风上面?”

“废话!”陆明烛在那边没好气地抢白了一句。

叶锦城把衣服搭到屏风上面,眼见着那衣物被一件件从另一面抽走,只好蔫头耷脑地坐回去。不多时陆明烛衣衫整齐,连外衣都好好地穿回身上,就像是准备出门一般从屏风后头走出来,看也不看他一眼,径自走到榻边,抖开被褥往身上一搭,向里面侧躺着没动静了。

叶锦城不敢造次,走到屏风后头蹑手蹑脚地脱衣服。就算他爱干净,可也丝毫不觉得用陆明烛用过的水沐浴有什么介意,相反还可耻地生出了无数旖旎的心思,只觉得这桶水比什么东西看起来都要顺眼了。就算是在那些旧日的梦境里,他曾经有过无数胡思乱想,好的、坏的、冰冷的、温暖的场景或者是结局,他也做梦都没想到竟然还能有眼下这么一出。

他整个人心猿意马,完全忘了背后有伤。前几日都是在山中渡过,擦药换药都是陆明烛帮忙,也没有办法好好清洗,伤处其实是有些是不好,胀痛得连带着整个后背都不舒服,还总是渗血,那血痂粘连在里衣后面,被他遗忘之下顺手扯了下来,疼得他没有忍住低声呻吟,然后清醒了。

陆明烛躺在那里睁开了眼睛。他听见叶锦城发出的声音,那声音很像他之前那次在叶锦城的宅子里不小心撞破的事情一样——他立时清醒过来,暗骂自己龌龊又无聊,在这种逃命的时候,还能想起之前那桩事情。可是一旦想起了,这在意的感觉就在心头挥之不去。他竭力忍耐了片刻,却越来越烦躁,屏风后的水声渐响,是叶锦城沐浴的声音。

连这声音都和叶锦城对他说话时一样,带着一股小心翼翼如履春冰的意思。陆明烛知道他定然是不能不小心的,后背的伤口他自己看不见,那水自己用过一回,也不算多么干净了,前几日帮叶锦城草草处理过伤口,只觉得那里情况不是很好,万一有点什么状况,到时候可是会叫人麻烦得要死。

他这么想着,却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站了起来,一步步往屏风那边走过去。这一回倒不像上次在宅子里,他没怎么犹豫,客栈普通又陈旧的屏风一下子就随着步伐越过了他的眼睛。陆明烛站在那里,只见叶锦城背对着他坐在浴桶里,背上绑着的布条隐隐洇出血迹来。除了这新鲜的伤口,最明显的莫过于右肩贯穿的一条旧伤,即使是不相干的人,仔细一瞧也能知道,这条旧伤贯穿右肩,当时敌对之人必定差点要卸了他整条手臂。虽然时间久远,可是没有人比陆明烛更清楚这条伤口是怎么来的了。他站在那里也不动了,只是冷眼望着叶锦城,左手却不由自主地按在左侧腰间,即使隔着几层粗布衣料,他也能摸见自己腰间那狰狞凸起的一条旧伤——这就是旧日的孽债,是他们互相给对方烙下的永远不能磨灭的痕迹。就算仇恨可以如岁月一般遗忘,这互相留下的最深重疼痛的痕迹,也是终生不能磨灭的。这世上也许有种东西,它由仇恨演变而来,明明已经不再是仇恨,却能叫人纠缠不清。除了这最明显一处伤痕,陆明烛还依稀瞧见他身上深深浅浅有无数细碎的旧伤,有几处他是清楚的,自从因为屠狼会的事情经常碰面一来,他心里知道叶锦城没有少回护他,为此各方面吃了不少的亏,身上这乱七八糟的旧伤就是见证。

陆明烛冷眼凝视。叶锦城正在那里弓着身子擦洗小腿,全身白净的皮肤下那种不算夸张的肌肉随着弯身的动作,还是在一瞬间显出算得上是优美的线条——比他久远记忆里的瘦了些,但是又仿佛从未有过什么改变——他还记得长安郊外莺飞草长,在三月春风里,年轻的叶锦城春衫轻薄,仗剑策马向他跑来,对他挥手大声招呼,笑得露出洁白的尖尖的牙和嘴角柔软的深深小涡。陆明烛还记得年轻的自己,那时候总觉得,叶锦城笑起来是太好看太好看,简直比三月春风还要温暖甜蜜,嘴角小小的梨涡,柔软白皙得没有办法形容。就是这样柔软白皙的嘴角,盛满了他做梦也想不到的处心积虑,在大光明寺的风雷闪电中,拉扯得比森冷利刃还要伤人——可明明是这么伤人的一把利刃,他为什么不砍下去呢?为什么——为什么他平日里得心应手的重剑,在他等了三年的那一刻到来的时候,却好像沉重得挥不起来呢?陆明烛知道自己不是矫情拿乔的人,自从在三生树下一见,他隐隐就知道了那个答案,也想确认,到了这个时候,确认已经不是为了别的,只不过是了却年轻时一个不甘的念想罢了。可事到如今,他没有办法将这句话问出口。他看着叶锦城抬起手解开了束起的发髻,长而且顺直的银色头发像水一样泻下来,叶锦城把它们拢到前面去,低头舀起水搓洗。

娇气又麻烦,在这种时候还想着洗头。像是要刻意把自己从先前的沉重回忆中救出似的陆明烛暗骂了一句正要走开,低头却发觉自己的左手仍旧不由自主地按在腰侧那条旧伤上。一阵酸楚的热意突然从喉咙深处顶了上来,陆明烛觉得看不下去了,正要转身走开,突然一连串淋淋沥沥的水声频响,是叶锦城站了起来,旋了半个身子,要伸手去拿旁边的布巾。

陆明烛抽身要走,已经来不及了。叶锦城发出一声可以称得上是惨烈的叫声,双手捂在两腿之间人仰马翻地坐回浴桶里去,水一下子就猛地飞溅出来,弄湿陆明烛好大一片衣摆。

“你……你……你干什么?”隔着朦胧的水雾和热气,叶锦城的脸全部红了,弓着背坐在那里不肯起来。尽管都是男人,并且也不是十几岁的青涩少年,他明白自己这举动实在是矫情得可笑之极,但是身体的反应却比心思先快一步,待回过神来,已经来不及了改用大大方方的姿态,只好矫情到底。

陆明烛本来没有觉得有什么,此时也不免被叶锦城弄得惊慌失措,其实叶锦城反应太快,他什么也没有看见——再说了,就算看见了又怎样?他这么一想,继而恼羞成怒,没好气地骂道:“老子怕你后背有伤,想问要不要帮忙,自作多情,谁稀得看你不成?!”

他骂完这句抽身走了,负气地回到榻上转身躺下,却觉得哪里都不自在,仿佛的确说错了什么话似的,总觉得自己方才那几句有点欲盖弥彰的意思,想要解释又觉得越描越黑,越想越觉得自己无聊,却又莫名其妙地憋得难受,直想给叶锦城几拳了事。

屏风后面窸窸窣窣地好一阵响动,不多时叶锦城散着头发从后面蹭出来,与陆明烛穿戴整齐不同,他只拢着上下的里衣,那衣服是黑缎子做的,上头银线绣着无数的细密花纹,一件里衣费这么大的功夫,简直是作践人力。陆明烛看了他一眼,重新转回身向里面侧躺着。叶锦城一声儿不敢出,只是把衣服归置到一边,然后擦干湿漉漉的头发。

近来实在是突然冷了下来,只怕今年的冬天会格外的冷。客店还算周到,屋子里一直备着炭火,此时他们进来有了一阵,已经烧得暖融融的,逐渐叫人觉得熨帖舒适。叶锦城倒是说话算话,沉默地去柜子里面翻找被褥。

还好这客栈里的被褥备得够多,陆明烛眼见叶锦城用褥子在紧挨着床榻的地上铺了一层,不由得没好气道:“你这是要挡我的路?小心我从你身上踩过去。”

“这屋子小,没别的地方。”叶锦城低声分辨。

陆明烛也不是真心要跟他讲出个理来,也就随他去了,只是叶锦城在旁边窸窸窣窣地折腾,他也实在睡不着,索性翻了个身冷眼看着,随即就见叶锦城擎过一盏油灯来放在地上,又把身上那件黑色里衣脱了随手套上另一件外衫,坐在那褥子上,不知道从哪里摸出针线来,然后顺手从衣摆撕了一片布料,开始缝缝补补。

陆明烛看着不由得诧异,然后揶揄道:“你这是干什么?”

“这衣服破了,外面的衣料磨着伤口疼得厉害,我弄点布料衬上。”叶锦城顺手把衣服提起来比划了一下,黯淡的油灯下他似乎有点看不清,拿着那衣料凑得很近,“你睡吧,没什么好看的。”

“你弄得那么亮,我怎么睡?”借着那点黯淡的灯火,陆明烛竟然发现他缝出来的针脚还算细密有致,不由得阴阳怪气地促狭他,“……你衣服不会洗,连鸡毛都不敢拔,还会缝这个?真是奇了。”

“我又不是缝得多好,”叶锦城挠挠头,觑着眼仔细看那针脚,“能凑合穿就行了,再说了,这有什么难的?小时候跟我娘在一起,看得多了,有时候也经常帮她……”

他说着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打住了话头。陆明烛听着也骤然觉得奇异,尽管大约知道叶锦城的身世,却从未听叶锦城提及过他的母亲,此时听见这话,不由得认真转过头来看了看叶锦城。叶锦城却移开了眼睛,歪头咬断一根线,沉默了很久才尴尬道:“抱歉,是我说了无聊的话。睡吧。”

陆明烛也不想再问,只是重新翻身向里,白日疲倦,他倒是很快就睡着了。也可能是因为太疲倦,在中夜的时候,明明并未做梦,他突然毫无缘故地醒过来,只睁着眼睛向黑暗中虚空的地方看了片刻,他却突然听见床榻下面传来一阵模模糊糊的呻吟,随即是衣物摩挲的沙沙响动。陆明烛翻了个身向外,想了想还是道:“怎么了?”

“……没……没什么……做了不好的梦罢了……”好一阵子叶锦城迟疑的声音才响起来,陆明烛听见他的嗓子全哑了,仿佛他先前在梦里经过了一场声嘶力竭的呐喊,“我吵醒你了?”

“没有,你把灯点上。”

陆明烛听着他那沙哑的声音也觉得奇异地干渴起来,准备起身去倒水喝。一边叶锦城摸索着点起了灯,那点昏黄的光晕开始还难以为继似的烧不起来,渐渐就稳定而且黯淡地在那里燃成一豆。陆明烛站起身,却突然看见叶锦城坐在地上的褥子里,半倚着身后的床榻,借着那点灯火,只见额上全是冷汗,连带着到半敞开的寝衣下的脖颈和锁骨都湿透了。只是他神情却像是在回味着什么,不多时竟然微微笑了起来。

“……你他妈的是不是又要犯旧病?疯了吧?做了噩梦还能笑出来?”陆明烛拿脚踢了踢他,“梦见什么不好的事还这么开心?”

叶锦城本来似乎正透不过气,闻言那银色的睫毛颤动了两下,睁开眼睛看着陆明烛。他眼睛里的神情还带着尚未退去的惊惶,可是太过温柔,温柔得让陆明烛突然觉得心悸了。

“……你乐意知道么?”他微笑起来,又像是叹息似的这么说了一句。可是直到陆明烛喝了水回来躺好,他也始终没有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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