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俄洛斯沿着狭窄的楼梯蜿蜒而上，两侧的墙壁上并没有燃着灯，唯有头顶上方闪烁着星星点点荧光，为他照亮了前路。
终于，他登上了顶端，眼前是一扇雕刻着古朴花纹的大门，推门而入的一瞬间，他扬起轻快的笑脸，唤着挚友的名字：“撒加！”
身着黑色法袍的金发青年抬起头，蔚蓝的眼眸幽深如海：“你来了？大家都已经来过了。”
“加隆是不是很生气？”空气里还残留着带有海洋气息的魔力，艾俄洛斯明知故问。
“艾奥里亚呢？”撒加反问。
可不是要气疯了！黄金狮子的怒火，就算身为兄长也不敢小觑，但艾俄洛斯并没有回答，索性席地而坐，这间屋子远比想象中要宽敞而空旷，墙壁上虽然装饰着精美的图案，可除此之外，只有一张华贵但在他看来坐着肯定很不舒服的椅子孤零零的摆放在正前方，如果不是时机不对，他真的很想吐槽一下好友的品味，与其选择那张椅子，还是地板比较好，起码铺着厚厚的暗红色的绒毯。
地毯吸走了原本应有的足音，背脊处贴上一痕暖意，艾俄洛斯抬起头看着穹顶上的壁画，被八十八个星座围绕着的少女神明，白裙紫发，表情温柔而哀怜，眼神不由得有一瞬间的恍惚：“撒加，你说……咱们的女神现在会在哪里？”
与他背靠背坐着的人很明显的顿了一下，随即传来带点挪揄味道的声音：“艾俄洛斯，我以为你从不迷惑。”
“那怎么可能！就算是神也会迷惑，何况是我？”金色短发的青年义正辞严的回答，“但是，我已经没有迷惑的余裕了。”
“是啊，现在的我们只能前进了，说不定会被嘲笑吧，区区凡人，竟然妄想连神都无法涉足的领域。”
“区区凡人这句话你也好意思说出口？”
“……史昂大人的计划我们再来研究一下吧！”
“啧啧，撒加，你每次被戳到痛脚就想转移话题的这个毛病真是不好，要改啊！”
“闭嘴！”
后来他们又说了什么，撒加并没有太多印象，就像是很多年前，彼此还不存在什么隔阂，夜深人静的晚上，两个人常常这样闲聊，他也是这样在他耳边碎碎念叨着，自己就随意听听，时间就在不经意间过去了。
他们都很清楚，这个时候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说，他们的女神，史昂大人的计划，要讨论的还那么多，可谁都不想说这些，是出于对方的信赖？还是……
就这样彼此依靠着，好像他们从开始到最后一直都是这个样子，过往的悲欢离合，人事变迁，不过是场漫长的梦境。而之后的日子，或许会更加艰难吧，失去自由，旷日持久的寂寞，背负污名，被遗忘，被敌视，但他们并不是孤独的，即便身在空无一物的黑暗中，也能感觉到温暖和安宁。
艾俄洛斯悄悄伸手，试探着握住了同伴的指尖，微凉的手指颤了颤，随即回握了过去，最开始那力度强得足以攥痛他，但很快他就发觉了这一点，克制的保持在了刚刚好的范畴内。
“撒加，你在害怕吗？”艾俄洛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可仔细一想，他们的神已经不在了，所以希望必须由自己把握，并为之等待，那是多么不可捉摸的事啊……“还有我们在，多信赖我们一点吧！”
“我并不是……不信赖你们，我只是……不相信自己……”撒加有些艰涩的开口，忐忑、痛苦、焦躁和无奈，这些感情在与他重逢的时候突然放松下来，悲喜交加，即使不回头，他也能看到他担忧的眼神。
艾俄洛斯终于明白，撒加的心结不是自己短短几句话就能解开的，那个时候，漫天的血色在他们之间划开深深的隔阂，对撒加而言，犹如天堑，但他始终相信，他的朋友是个很好的人，甚至，如果自己更体贴一点，反应更快一点，也许结局会有所不同。
“谁都会有私欲，这并不是罪啊！”
“是的，私欲并不是罪，但我却让它成为了罪。”
“你已经赎罪了。”
“赎罪不是淡忘的借口，我所犯下的罪过，必须铭记于心。”
“我总算明白你为什么这么主动的接下这个任务了，但是撒加，别让过去成为桎梏你的绳索。”
“艾俄洛斯，你一点也不在乎我曾经……杀了你的事吗？”
“那么久的事我早就不记得了，非要说的话，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我愿意接受，所以乐意为之。”
“……你真是个好人。”
“这句话我就当做夸奖收下啦！你要实在觉得过意不去，那以后让我们围起来揍一顿消气如何？”
“除了你，还有史昂大人，穆，艾奥里亚，修罗，压力突然大了起来……”
“你‘又’漏了加隆。”
“这个又字，说得很有怨念嘛。”
“当然！我也很想让里亚自由自在的生活下去，不被宿命束缚，不会……和我们一样。”
“我们这些人中，即使只有加隆一个人也好，我希望他可以有选择的权利。”
“要是加隆被关在一个地方失去自由，他绝对要发疯的，不过……这些话你肯定没有对他说吧！”
“咳，就算不说他也明白的。”
“有些东西不坦白说出来，他会记恨一辈子的，你就不担心他再干出点什么来？”
“那是波塞冬该操心的事情，我管不着。”
“你不相信波塞冬？”
“不可能把赌注都压在波塞冬身上的，神明总是变幻莫测。”
“除了咱们的女神！”
“除了咱们的女神。”
艾俄洛斯将一只手放在胸口，掌心下闪烁着温暖柔和的金色微光，那是女神的给予，只要信仰不曾断绝，光芒就不会消失。
那光芒，是不屈的勇气，是不死的意志，是不灭的希望，是世间的正义，还有，爱！
“撒加，我知道也许不该说这些对你来说会比较轻松，可我还是想明白的告诉你，也许我永远无法真正理解折磨你的到底是什么，但你的痛苦，我感同身受。”
“艾俄洛斯……”撒加的身体一震，他并非不善言辞的人，可如今却说不出任何话来，美妙的词语，坚定的誓言，他听得看得太多太多，但再怎么天花乱坠，也比不过这个人简简单单的一句真心实意，直击人心。
令人感觉安宁的沉默并没有持续多久，不知不觉间，塔顶唯一的一扇小气窗透下一缕白光，“天要亮了。”撒加看着它，喃喃低语着。
“嗯。”艾俄洛斯点头，两人不约而同的站起来，望向对方。
“之后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放心吧，我会遵照之前计划好的行动。”
“计划总赶不上变化，如果有什么意外，你就看着办吧，仁智勇的艾俄洛斯大人。”
“脑子太久不用已经生锈了，嘿！别摆出这个表情！你和史昂大人不是已经把可能性都考虑到了嘛！”
“……总之都是你的事了！”
撒加看着挚友笑嘻嘻的样子，绿色的眼睛闪闪发光，久违的有些头疼，艾俄洛斯却小小的松了一口气，不知从哪里取出黄金剑，硬塞了过去。
“为什么给我？”撒加差点将黄金剑甩到地上，这可是华丽版本的烫手山芋，既不能收着，也不能扔了。
“我觉得还是由你拿着比较好。”艾俄洛斯回答，他的态度从容不迫，轻描淡写的几个字却透出了无可更改的坚定。
撒加只迟疑了一秒，便不客气的收起了剑，“能者多劳，你就不能把麻烦事全包了吗？”他半开玩笑的问。
“哈哈，这可不行，以后大概会有更麻烦的要来找你。”可以的话，艾俄洛斯也想将所有的事都揽下，但那并非他一个人能做到的，而其中最艰巨最困难的那部分，他与撒加毫不犹豫的承担了下来，身为年长者，他们义不容辞，“撒加，死亡和污名不会令我们动摇，真实也许会被掩盖，但光明终将到来，在那之前，做好我们该做的事吧。”
“嗯，尽我所能。”曾坠入迷途的青年微笑着，眼中温和沉稳的光芒，即使是艾俄洛斯也觉得有所依靠。
该说的话，想说的话，都已说完，艾俄洛斯和撒加深深的凝望着对方，多少都有了种说不定再也无法见面了的感觉，可他们内心一片沉静坦然，就像是多年的跋涉，终于走到了终点，既没有畏惧，也不再迷惑。
将彼此的心灵作为依托，即使灵魂湮灭也无法阻隔他们，漫长的时光，遥不可及的距离，甚至是生死，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分不清是谁先主动张开手臂，两人沉默的拥抱着对方，呼吸和心跳彼此交错，历历可闻。
“撒加，本来我有些话想说，不过……还是算了，下次见面的时候再说吧！”艾俄洛斯蹭了蹭撒加的颈侧，手指轻轻拂过他背上淡金色的发丝。
“你想说什么就现在说吧，吊胃口可不好！”撒加挑挑眉。
“你猜？还有这么久，正好可以用来打发时间。”艾俄洛斯抬起头，冲他眨眨眼。
“滚吧！”撒加笑骂了一句，揪住他的后衣领，将人推出门去。
艾俄洛斯迅速的转过身，去看他的朋友，门内大厅里萤火点点，映衬着那张端正俊美的面容格外温柔美好，发自内心的微笑不带丝毫阴霾，很多回忆涌了上来，他活着的人生，有一大半是与他一同度过的，发生过太多太多的事，虽然并不都是美好的，他们也曾争执过，彼此理念不合互不退让直至事情无可挽回，不是不在意，不是不计较，只是比起这些，他更想选择去握他的手。
专注而认真的目光，远胜过这世间的千言万语，即使艾俄洛斯什么也不说，撒加已得到了答案，纯粹而简洁的，独一无二的答案，那双翡翠般的眼眸，明亮的宛如天上的星辰，深邃的足以包容一切。
两人安静的对视着，好像过去了很久，却又似乎只有短短的一瞬，直至大门合上，他们也没有移开视线。
“再见，撒加。”
“再见，艾俄洛斯。”
感觉塔内再也没有其他人的气息，撒加收回按在门上的手，转身走向孤独的王座，猩红的色泽逐渐染上他的眼眸。
“那么，开始吧！”
悬浮于深渊之上的高塔突然亮了起来，数不清的咒文构成了复杂的法阵，下方的黑暗不停的翻涌着，无数粗长的锁链自其中伸出，紧紧缠缚住塔身，将它无声无息的拖了下去。
即便如此，崖边的青年仍然没有回头，风吹拂着他的金色短发和白色披风，太阳已经完全升起，灿烂耀眼，就在这样的光芒中，他的身体突然碎裂，化为万千光点，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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