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晓 重
我当兵的时候，驻地附近有一处消防警营。虽然都身着橄榄绿，都顶着国徽带着肩章，但如果细致的分辨，还是能从肩章的盾牌上识别出哪个是内卫，哪个是消防。
年少那会儿，小伙子们都争强好胜，在礼拜天休息上街时，两相碰面一语不合，撸胳膊挽袖子怒发冲冠的事经常有，好在有老兵在场，还有个纪律约束，各自也都珍惜来之不易的休息“放风”时间，才没有酿成全武行的大戏。但总起摩擦也不是个事，于是两边的领导经过研究决定组织一次联谊，搞一场“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足球赛，以增进双方的友谊。为了显示公平，地点选择在军地共建的一个业余体校内，裁判也是学校里的体育教练。消息传出来两边都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互相都想给对方留下个深刻的印象。
到了比赛那天，两边人马扛着各自的记分牌来到赛场，把记分牌翻过来一看，双方领导都气乐了。原来在机动大队的名字下面写着三分，消防大队名字下面也是三分。哨子没响已经三比三了，这球还怎么踢？领导们严厉训斥了底下的干部，对影响团结的举动立即进行整改。现在想想如果当时比赛了，双方肯定是火星撞地球，人仰马翻啊。当时，学校老师提出建议，干脆你们联合组队和我们校队踢一场算了，校队拿过全市比赛的亚军，还有几个球员入选了市青年队。再说，部队官兵和我们比赛既帮助我们锻炼队伍，又体现了军民共建这个主题。提议得到部队领导同意后，机动大队和消防大队各自抽人组团与校队比赛。
比赛的结果至今仍是我们这些老兵茶余饭后的谈资。机动和消防大队的同志们在赛场上表现出空前的团结，队员们拧起眉毛、攒足力气和高手过招，球场上寸土不让攻守平衡，球场下啦啦队也显示出强大的实力，有节奏的呼喊和鼓掌声把校方的观众压制的张不开嘴。临近终场时，两位数比零的比分让校队脸面全无，参与裁判的消防中队长实在看不下去了，故意让校队有机会罚点球，还特意换上消防大队的士兵守门。意思很明显，要给校队找回些脸面。就是这个穿着军服的普通士兵让大家眼前一亮。罚点球的校队队员憋足了劲，抡起脚踢向足球，球似出膛的炮弹直飞向球门。刚才还有些懵懂的守门员突然间变了个人似得，拔地而起，一个漂亮的鱼跃将球扑出。还没容大家的欢呼声喊出口，他又做出了第二个动作，像弹簧一样从地上跃起追上翻滚的足球，将它死死地抱在怀里。
那次比赛以后，机动大队和消防大队成了“盟军”，年轻的小伙子们也成了“盟友”，我则与那位守门员成了朋友。他姓刘，山东人，高中毕业后到部队参军服役。他告诉我，开始的时候他只知道是武警，能扛着枪开着摩托车巡逻很威武，没想到分兵后却来到消防队，扛起了消防员的职责。起初他很不情愿，枯燥的训练，严苛的技术要领也曾让他萌生退意。但其中一次与战友们并肩作战的经历，改变了他的想法，那为了守护人民群众生命安全而赴汤蹈火的场面，让他发誓要成为一名优秀的消防兵。于是文弱书生模样的青年，在经过风雨火海的淬炼后慢慢地成长为一名合格的消防战士。
又过了一段时间，我从部队复员进入公安系统工作，慢慢地远离了军营，远离了昔日的战友。直到有天我在站台上执勤，听见身后有人喊我的名字，猛回头发现站在面前的竟然是守门员老刘。当时警衔制度已经实行，我看着他肩上的警衔不停地询问，他看着我的警服也在感慨着时间的流逝，我们仿佛有很多话要说。临上火车时，我们相互留下联系方式，约好有时间招呼上复员退伍的战友们一起聚聚。
可这个愿望总因这样那样的变故而搁置。巧的是，因为出差和探亲的缘故，我们俩每隔段时间就能在站台上遇见一次。利用这个短暂的时间，我们会聊一聊各自的生活，回忆之前军旅的日子，也算温故知新。有一次我发现他探亲回家时情绪低落，询问之后，他说出了真相：要转业了。老刘那次回家就是联系接收单位。我理解他对部队的感情，极力想找出点宽心的话来劝慰，但想了半天终究没能说出口。
一年一度的退伍和入伍，交接点都在车站，不同的是一个恋恋不舍，一个满怀憧憬。老刘走之前给我打了电话，嘱咐我帮他买最晚的火车票。我没有问他原因，因为我知道他是想躲开送别的场面，躲开那个令人唏嘘的依依不舍，躲开满眼泪水的互道珍重。
天色已晚，我揣着车票在广场上焦急地等待，可始终不见人影。打他的手机无人接听，打给消防队值班室得知他已经走了。我开始担忧，甚至有些不祥的预感。就在我四处徘徊时，老刘满身泥水扛着行李向我跑来。看着我疑惑的样子，他急忙解释说自己离开军营没走多远，就发现一处民居楼冒烟起火，他当即拨打了火警电话，随后第一时间冲进了火场参与救援。因为四周的群众没有经验，在消防队赶到前他自然成了火场的指挥者，周围的居民在他的指挥下疏通了通道，打开了水源，为灭火救援抢占了先机。在消防车赶到后，他看见火情已被控制且没有人员伤亡，才悄然离去。
我看他浑身是泥想拉他去宿舍洗洗，换上干净的衣服。可是广播里传来了检票上车的通知，他执意不去我也只好把他如以往那样送进站台。在站台上他第一次伸手找我要烟抽，看着他熟练的喷吐着烟雾我不禁有些诧异，相识这么多年从没见过他抽烟。他看出了我眼神里的不解，笑着说自己会抽烟，只是因为职责的关系才戒了。
那一刻，很短。我送他上车，望着列车远去，前后也就十几分钟。从那时起我们就失去了联系，直到前几年我接到了来自外阜的电话，听声音还是那么厚重且开朗，就知道是他，是守门员老刘。原来，离别那晚他在火场丢失了手机，所有的联系人信息均未备份，加上返乡后各种繁忙的工作，也就没有及时联络当年这些老战友。我随后问他现在生活的如何，他告诉我自己这两年开了家公司，专门负责高层的户外清洁。我说这不就是蜘蛛人吗，他哈哈大笑，那笑声依旧爽朗。
放下电话后我沉默良久。多年未见，可当我再次听到他浑厚的声音时，所有的一切都已不重要了。他还是我认识的那个老兵，那个有着执着信念的消防员，那个退伍后依然能赴汤蹈火的老刘。我依然记得，那一刻别离时的微笑和隔着车窗的军礼。
作者简介
晓重（小重），原名李晓重，天津生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全国公安文学艺术联合会会员、作协理事，曲艺家协会副主席、公安文联首届签约作家。中国铁路文联会员、作协理事。鲁迅文学院十一期中青年作家高级研讨班学员、天津市作家协会会员、项目签约作家。业余从事写作达 200 多万字。发表长篇小说《走火》《危局》《发现》，《驻站》荣获第十、十一、十二届金盾文学奖。创作话剧《我本善良》《幸福花儿开》在全国巡演。
特约栏目主持 ：初曰春
编辑：申 妍
整理：谢笃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