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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潭泪
Ming珠xi 2015-10-03 10:1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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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它应该是部喜剧,却演变成了悲剧。
但愿我们的国家,我们的民族,今后把这些可能导致的悲剧,演出人间喜剧来吧!

1
一九七九年十月八日,《蛇江晚报》在显要位置刊登了一条奇闻:蛇江县云岭山公社蛇盘石村,一个名叫张山妹的十岁小姑娘,一天下午,她正在灶屋帮妈妈杀鸡,一条三尺多长的剧毒响尾蛇窜进灶屋,夺她手里的鸡吃,她不让吃,响尾蛇就窜到她手背上咬了她一口。这条剧毒响尾蛇咬了张山妹后爬行了两米,扭动了几下身子,死在了灶屋的门坎上,张山妹却安然无恙......
奇闻的作者是蛇江市动物园主任赵金德,他在文中写道:他亲眼目睹了这桩“人毒死蛇”的怪事,并告诉读者,他已经把张山妹带回蛇江市,要解开她毒死毒蛇之谜。
这期《蛇江晚报》史无前例脱硝,加印一万份,仍抢售一空。街头巷尾,茶余饭后,蛇江市人争相传扬。“人毒死蛇”的奇闻轰动了蛇江市——这座南国山城。
猎奇的人们找来了《蛇江县地图》,寻找着蛇盘村。可是,这张连三户五户自然村也占有位置的详尽 县图,唯独没有“蛇盘石村”这四个字。
是的,云岭山顶上的这个蛇盘石村,不但被地图遗忘了,而且被文明,历史,社会,政治,经济,文化,法律......统统遗忘了。

2
俗话说:“云岭山上蛇成堆,十人上山一人回。”
这话,虽言过其实,但是,云岭山的蛇多,是 千真万确的实事。
云岭山位处湖南省南部山区,是阔叶,针叶,楠竹混合林区 。浓密的树木,繁茂的枝叶遮住了阳光,林子里温暖,湿润,阴暗,适合蛇的生长和繁殖,蛇就多了起来。这里岩洞里藏着蛇,树上缠着蛇,地上卧着蛇,路上爬着蛇,天上“飞”着蛇......
天上“飞蛇”,是云岭山上的一大奇观。
“七月蛇拦路,八月蛇上树。”鹰似乎也摸清了云岭山蛇的活动规律。这两个月,鹰从四面八方麋集云岭山,多得几乎遮住了太阳,遮住了天。它们低空盘旋,搜寻者拦路的蛇,上树的蛇,发现猎物,便俯冲而下,叼上蛇窜入云天......于是,鹰与蛇展开一场你死我活的激烈“空战”。
这蛇成堆的云岭山,从前是没有人烟的,可是,我们国家灾难深重的历史,腐败无能的政府,把她遭灾遇难的儿女逼上云岭山,与蛇为伍了。
传说,明末清初,一个姓张的广东捕蛇大汉,为缴纳繁重的官税,冒险上 “十人上山一人回”的云岭山捕蛇顶税。他爬上云岭山,又饥又渴又乏,四处寻水喝,毛草丛中,荆刺窝里,他发现一块五六尺长,一尺多宽,弯弯曲曲像条大禽蛇的巨石,巨石上爬满了蛇,有五步蛇,眼镜蛇,响尾蛇,金环蛇,银环蛇,猫仔蛇,公鸡蛇,沙拉蛇,鸟蜂蛇,青丝蛇,蝮蛇,南蛇,烙铁头蛇,银包铁蛇,金包铁蛇,饭铲头蛇,牛皮大王蛇......
有的盘成一团,像在修身养性,有的伸的笔直,像在舒筋活骨,有的缓缓蠕动,像在悠闲散步,有的挺身昂首,像在为它们的伙伴们站岗放哨,有的双双绕成麻花,像在谈情说爱......
巨石下有口泉眼,汩汩冒着清澈的泉水,泉水向外四处漫溢。泉水四周爬满了蛇,吐着尖尖的红信,舔着清澈的泉水。
捕蛇大汉”嗖“地从腰带上抽出柴刀,”叭“地砍下一根胳膊粗的楠竹,向这些正在埋头饮水的蛇们”噼里啪啦“横扫起来。
正在畅饮泉水的蛇们遭受这意外的袭击,全部挺起身,昂起头,瞪着眼,张着嘴,獠着牙,吐着信,准备和侵犯它们的敌人决一死战。可是,当蛇们见到大汉手中的楠竹,”唿“地窜入草丛,落荒而逃。
据说,蛇是竹子变的,竹子是蛇的祖宗,竹子打蛇,是祖宗对它的惩罚,它是万万反抗不得的。
当然,这是神话传说,不过,蛇怕竹子,就像狼怕火,狗怕猫腰一样,是动物的天性。
泉水边的蛇逃之夭夭,这个广东捕蛇大汉爬在泉眼上贪婪的喝了起来。这泉水,清凉,甘甜,香郁......像自家婆娘酿的米酒。他“咕嘟咕嘟”喝了个痛快。
他喝饱了水,口不渴了,肚不饿了,身不乏了,浑身徒地长了无穷的力气。他“噌”地窜上巨石,一气把石上的蛇捉了个净。
突然,一条藏在石缝里三尺多长的眼镜王蛇, “倏”地窜了出来,好像要与它的难兄难弟复仇一样扑在他脸上狠狠咬了一口,又:噌“地窜进草丛逃走了。
顿时,他的脸通红,变紫,转青,肿胀......脑壳里像炸弹在爆炸,浑身像无数钢针在乱扎,疼得脊梁骨里透出了豆大的汗粒。身子像抽筋剔骨样瘫软了下来......
眼镜王蛇是剧毒蛇,据科学实验,它一次排毒四百至五百毫克,足能毒死一条大水牛,人被它咬后,十分钟得不到及时治疗,就得去当阎王爷的”臣子臣民“了。
还好,他随身携带的祖传蛇药救了他的命 。他算了算,这已经是第八次从阎王爷那儿逃回来了。
捕蛇,可不像捕鱼抓虾那样开心,也不像捕蝶逮鸟那样惬意,这可是和阎王老子亲嘴的玩命差事。这位广东捕蛇大汉再也不想第九次和阎王爷打交道了,他携儿带女偷偷逃上云岭山,扔掉蛇篓。捉起锄头,开荒种地,“弃蛇从农”了......
从此,云岭山上有了人烟。
后来,逃避官府缉拿的“罪犯”,落草为寇的绿林好汉,逃壮丁的青年,不愿就范的歌妓舞女,逃荒要饭的饥民......相继逃上山来,和这广东大汉为邻,与蛇为伍。
中国灾难深重的历史,造就了这么一个特殊的山村。

3
一九六五年八月十八日,蛇江市动物园门口贴着 一张醒目的大红“海报”
我园蛇馆今天正式向游人开放,展出数百种千余条毒蛇。中央露天室 展出一条一丈三尺长,一百零五斤,曾吞吃过一个五岁小姑娘的“青蛇精”。......
————蛇江市动物园
消息不胫而走,蛇江市动物园人山人海,人们像发了疯似地挤向售票口,像潮水样涌向蛇馆中央 露天室,争先恐后地来看这条吃人的“青蛇精”。这条吃人的“青蛇精”是蛇江市动物园动物饲养员赵金德刚从云岭山蛇盘石村擒拿回来的,还演出了一场人与“青蛇精”搏斗的英勇壮剧......

4
赵金德背着蛇篓,从蛇江市出发,坐汽车,换木船,横渡蛇江,在云岭山麓登岸,穿过十里蛇爬冲,再爬弯弯曲曲的一万九千九百七十八级石阶(赵金德一步一阶数下来的),整整用了两天半时间,第三天下午三点到达蛇盘石村。他放下蛇篓, 掏出手绢,摘下眼镜,擦着脸上的汗水,欣赏着云岭山秀丽景色。
首先映入他眼帘的就是那块昔日爬满了蛇的巨石,蛇盘石村的山民们叫它蛇盘石。
蛇盘石是块完整的花岗岩,灰白带着紫红色花纹,弯弯曲曲像条缓缓蠕动的巨蟒。前面是椭圆型,像巨蟒昂起来的头,后面是圆锥形,像巨蟒甩动的尾巴......色泽,造型十分逼真。
传说,它原是云岭山的蛇王,因它吞噬弱小,伤兽害人胡作非为,观音菩萨惩罚了它,把它点化为石。
“大自然的艺术杰作!”赵金德脱口赞叹。

5
蛇盘石村,山高,林密,路陡,蛇多......成了我国现实社会的”世外桃源”。
刚解放,五个身着灰色列宁服的土改干部奉命爬山涉水来蛇盘石村进行土地改革,他们走东家串西家,访贫问苦,调查研究。他们查遍了蛇盘石村这三十七户,一百五十八口人,没查出一个靠剥削来生活的富农,地主,倒发现这里的山民们“耕者有其田”,而且这里的可耕地多的是,谁的地不够种,扛上锄头去开就是了,认为在这里没有土改的必要。于是,他们召集山民们开了个会,讲了一通:“现在解放了,人民当家做主了......"的大道理,下山了。
农业合作化高潮,乡政府派三个干部来蛇盘石村搞”合作化“运动,他们把各家的锅碗瓢勺......收集在一起,成立了“农民食堂”,又把锄,耙,犁,牛......集拢起来,委任了一名生产队长,于是,打钟(其实是破犁片)一起吃饭,打钟一起下田......万事大吉,下山了。可是,没“合作”了几天,山民们觉得“大锅饭”吃得不顺嘴,一起下田太别扭,人多做田不精心,又自家吃自家饭,自家做自家田了。
“横扫牛鬼蛇神”那年,八个身穿黄军装,腰扎宽皮带,臂戴“红卫兵”袖章的人爬上山来,到这个无产积极文化大革命“死角”来点“革命烈火”来了。他们召集山民们开会,发表慷慨激昂的演说,动员山民们要关心国家大事,绷紧阶级斗争弦,擦亮眼睛,检举揭发坏人坏事,横扫一切“牛鬼蛇神”......山民们反把他们当疯子,响马,不敢留他们进屋过夜。无奈,他们只好贴了几张“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的大标语,喊了一通“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的口号,饿着肚皮连夜逃下山去了。
粉碎“四人帮”,县里派来一位十九岁的年轻女教师来蛇盘石村办小学。她住了一夜,第二天起床洗脸,见洗脸盆里卧着一条三尺长的大南蛇(这种蛇喜欢肥皂味),吓得喊爹叫娘,卷起铺盖跑下山了。...........
蛇盘石,就是这样一个什么政治运动也冲击不了的特殊小山村。

6
此时,赵金德来蛇盘石捕蛇,山民们跑来瞧稀罕,看热闹。
偶尔,蛇盘石也来个把两个捕蛇人,可全是五大三粗,虎背熊腰的壮汉子。蛇盘石的山民们见赵金德细皮嫩肉像妹子,身弱腰细像棵没喝足水的小杨树,眼睛上还罩着两块圆玻璃片儿,啧啧摇头:
“啧啧,瞅见蛇还不吓屙一裤子。”
“啧啧,莫捉不到蛇叫蛇咬罗。”
“啧啧,......”
一个光头小伙子,不知从哪儿抓来一条合家铲蛇(学名叫吹风蛇),右手抓着它的尾巴边抡边向赵金德走来:“捉蛇老哥,给你这条蛇。”
合家铲蛇在小伙子手里昂着头,瞪着眼,吐着信,发了疯似地扭转身子来咬他,但,它的头刚刚扭了个弯,小伙子使劲一抡,把它的头又抡直了。合家铲蛇咬不着人,气急地张着嘴,凶狠地“呼呼”喷着毒液。
俗话说:“碰上合家铲,买副棺材置副板。”,要叫合家铲蛇咬了,只死不活。
“危险,快扔掉!”赵金德大声喊着。
“楞牛哥,”姑娘堆里一个穿碎花蓝褂的十八九岁的姑娘焦急地喊,“莫吓着人家学生伢子!"
"哈哈......”山民们大笑起来。
在蛇堆里生活的蛇盘石村的山民们是不怕蛇的,就像城里人不怕老鼠一样。
蛇,外观丑陋,内藏剧毒,便成了凶恶的象征,狠毒的代名词。其实,蛇也是很善良的,有“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美德,它咬人是自卫。
蛇盘石山民们的屋子里常常有蛇来做客,柱子上,屋梁上,灶台上,水缸里,米缸里......都常常有这不速之客。只要你 不惹它,它会客客气气一扭一扭地走开。每当秋末冬初,在屋外冻得瑟瑟发抖的蛇,半夜里钻进你的被窝里来,借你的体温暖它的身子。只要你不动他,身子暖和过来后,它便感激地悄悄离开。
“捉蛇老哥,拿着呀!”愣牛越走越近,合家铲蛇的毒液快喷到赵金德身上了。
“哈哈哈.......”蛇盘石的山民们笑得前仰后合。
愣牛使劲抡起来,合家铲蛇被他抡昏了,长长的身子像草绳样耷拉了下来。他换左手抓住蛇的尾巴,右手从尾巴上使劲一捋,把蛇鳞捋倒,扔在赵金德的脚下,合家铲蛇像死去一样躺在赵金德的脚下一动也不动。愣牛蔑视地瞅着赵金德:“捉蛇老哥,它不会咬你的了,拿走吧!”
“哈哈哈哈......”山民们笑得弯腰搂肚,泪花全笑出来了。
与蛇为伍的蛇盘石山民们最瞧不起怕蛇的人,就像城里人瞧不起怕老鼠的人一样,视他为胆小鬼。
愣牛从赵金德脚下抓起这条软绵绵合家铲蛇的头,从头到尾把蛇鳞捋顺过来,蛇又活了,在愣牛的手里又凶狠地甩打起来。
他挥起胳膊,猛力一扔,把这条合家铲蛇扔出一丈多远,讥讽地说:“捉蛇老哥,还是回家吃姆妈的奶去吧!”
愣牛的话音刚落,这条合家铲蛇掉过头来,愤怒地“呼呼——”窜了回来。
有这样一种蛇,它有人的思维和复仇心,它还有人没有的特殊灵敏嗅觉。谁要是惹恼了这样的蛇,它就要找你报仇。即使立即报不仇,它就“卧薪尝胆”寻找时机。它用它特有的灵敏嗅觉,暗暗跟踪你,或埋伏在你行走的路旁,或藏在你使用的家俱里,或偷偷卧在你的床下......出其不备,置你于死地。
这条要复仇的合家铲蛇,直冲愣牛窜来,十米,五米,三米,愣牛慌恐不知所措。
赵金德推开愣牛,迎着这条要复仇雪恨的合家铲蛇走了过去。
这样的蛇也懂得”冤有头,债有主”,不伤害别人。这条要复仇的合家铲蛇凭它特有的灵敏嗅觉,知道迎面而来的不是它的“敌人”,停了下来。它昂起头,挺着胸,瞪着眼,吐着信,用它特有的灵敏嗅觉“观察”着赵金德的举动 。没等他“观察”出赵金德的意图来,赵金德一个箭步窜了过去,抬起右脚狠狠地踩在它的头上。合家铲蛇遭受这意外的袭击,卷起身子,死死地缠起赵金德的右腿来,一遭,两遭,三遭......越缠遭越多,越缠力越大,仿佛要把赵金德的腿缠酥,缠折。
开始,赵金德的右腿觉得像无数钢针在扎,疼痛难忍,尔后,再也没有疼的感觉,腿麻木了,再后,右脚轻飘飘的,使不上劲。赵金德意识到自己的右腿血液不通了,持续下去,合家铲蛇的头会从他的脚板底下供出来,把自己咬死。他挥起双手,轮番向合家铲蛇的“七寸”砍去(“七寸”是蛇的要害),合家铲蛇剧痛难忍,松开了赵金德的腿,身子在地上胡甩乱打。赵金德弯腰抓住蛇的尾巴,猛地往上一提,把这条三尺长的合家铲蛇拉成了一条直线。他从腰上拔出明光锃亮的尖刀,飞快地沿蛇脖子划了个圆圈,利索地捋下了合家铲蛇的皮。然后,尖刀刺进白生生的合家铲蛇的胸膛里。顿时,蛇血喷涌,赵金德脚下流成了血的小河。赵金德用尖刀挑出合家铲蛇的胆,揪下来,塞进嘴里,咬破,咽进了 肚里......
蛇盘石的山民们惊呆了。
愣牛看傻眼了。
蛇胆可以明目,清火,止咳,消炎,止痛......蛇盘石的山民们伤风感冒,吃个蛇胆,咳嗽气喘,吃个蛇胆......在这个被医药卫生遗忘的山村,蛇胆成了他们的万能良药。但,生剥合家铲蛇的皮,活挖合家铲蛇的胆,只有捕蛇老手才敢,就是蛇盘石的山民们也没有几个敢冒这个风险。
这一手,赵金德把蛇盘石的山民们慑服了,一齐围拢上来,盛情邀请:
“捉蛇老哥,上我屋住!”
“捉蛇老哥,上我屋住!”
“......”
蛇盘石山民们的心就这样坦荡,直率。你怕蛇,把你当胆小鬼,戏耍你,讥笑你。当你征服了蛇,把你当英雄,崇拜你,能把英雄请进自家屋住,他们视为一件荣耀的事情。
愣牛愣冲冲地从人后用双手拨出一条道,走到赵金德眼前,一挥手说:“捉蛇老哥,上我屋住!”
也不管赵金德乐意不乐意,弯腰掂起赵金德的蛇篓,头也不回地走了。

7
愣牛今年二十岁,比赵金德小三岁,算起来他还是那个姓张的广东捕蛇大汉第七代重孙。他一手勾着赵金德的脖子,一手掂起赵金德的蛇篓,亲热地边走边问:“捉蛇老哥,你是耍蛇的还是卖药的?”
“哈哈......"赵金德大笑起来 ,”我不是耍蛇的,也不是卖蛇药的。我叫赵金德,是蛇江市动物园喂蛇的。“
”呵呵......''张愣牛摸着汗涔涔的光头顶,不好意思地笑着说,“那你不是老哥罗,是同志哩。”蛇盘石的山民们把耍蛇的,玩猴的,卖药的,卖艺的,耍把戏的......称“老哥”,道“老弟”;把干公事,吃官饭的叫“同志”。张愣牛又一把夺过赵金德手里的提兜:“赵同志,明儿个,我帮你上山捉蛇,要几多,我给你捉几多。”说着翻上了葫芦垴。
蛇盘石村这三十七户人家,像天女散花样分布在蛇盘石四周的坡坡垴垴 ,沟沟壑壑。张愣牛的屋就在葫芦垴的“葫芦”里。
张愣牛的屋和所有蛇盘石的屋一样,全木结构,木头柱,木头梁 ,木板地,木板顶,连墙也是厚厚的木板夹起来的,木板墙上爬满了葛葛藤藤,一直爬上了屋顶。葛藤上开满了 花,远远看去,整个屋子像个巨大的花篮。
屋前是个小院,用毛竹编织的篱笆围着,篱笆上爬满了 蔷薇,姹紫嫣红,满院郁香。院里一株硕大的杨梅树,繁茂的枝叶和紫红的果实把院子遮的严严实实。
张愣牛领着赵金德穿过小院,推开虚掩的木板屋门:“爸爸,蛇江市动物园来了个捉蛇的赵同志。”
里屋走出一个古铜色脸的老人,有六十七,八岁。云岭山的风风雨雨在他的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皱纹,繁重的劳动在他手背上暴起了树根似的粗筋,无情的岁月榨干了他周身的油水。他瘦的颧骨鼓了起来,眼窝塌了进去。从他粗大的骨架,炯炯有神的目光,可以看出这个广东大汉第六代重孙昔日的剽悍,粗犷和壮实。他笑脸相迎:“赵同志,屋里坐!”
屋里脏乱不堪,梁上吊满腊肉,墙上挂满兽皮,地上堆满盆罐,盆罐上布满灰尘。老人歉意地说:“赵同志,屋里冇得个女人冇像个家罗。”
屋子里无处可坐,唯一能坐的就是那条登上爬高摘拿东西用的缺了一只腿的长凳子,凳面上还糊满了泥脚印。张愣牛放下蛇篓和提兜,手当抹布一抹:“赵同志,坐。”
“愣牛,”老人说,“去把花妹子喊来,给赵同志做点吃的。” 
“大伯,我来罗。”
进来的是那个喊“莫吓着人家学生伢子”的穿碎花蓝褂的姑娘。 
"我晓得你会回来的。” 张愣牛摸着光头,望着花妹子,“呵呵......”憨笑。
“我又不是做给你吃。”花妹学张愣牛“呵呵......”憨笑了一声,踅身进灶屋里去了。
好客的蛇盘石 山民们没把征服合家铲蛇的英雄请进屋,便像北方人赶庙会样一个接一个地到张愣牛屋送糍粑,蜜饯,包谷,茶蛋,腊肠,甜酒,核桃,板栗......
“赵同志,尝尝我屋的东西。”
满满当当一桌子,蛇盘石山民们不见这个征服合家铲蛇的英雄吃自家屋的东西就是不走。盛情难却,赵金德一样尝了一点,肚子尝饱了
花妹的手脚很利索,不一会,端上来了鸡炖蘑菇,辣椒炒肉,腊肉烧竹笋,辣椒炒鸡蛋。
张愣牛的爸爸端来一摊子 自己酿的米酒,张愣牛拿来三个粗瓷碗,老人满满斟了三碗酒,精神灼灼地端上碗 :“赵同志,冇得你,我这楞崽子迟早得叫那条合家铲暗算了去。你是我屋的救命恩人,我敬你一碗。”
蛇盘石村,这个历次运动也冲击不动的“世外桃源”,至今还没有生产队,贫农协会,民兵部队......这样的政府,群众机构;也没有党员,团员,劳动模范......这样的先进分子;更没有队长,书记,主任......这些管人的官 。蛇盘石的山民们靠“一家有难大家帮”的朴素邻里感情,靠他们的“天地良心”在这块群蛇乱舞的土地上和睦相处,在这块天高皇帝远的土地上繁衍生殖,传宗接代。这三十七户人家,一百五十八口人,一个德高望重的老人就是 他们公认的“领袖”,“皇帝”。邻里纠纷,由他来平息,村里大事,由他来决策。张愣牛的爸爸就是蛇盘石村的现任“领袖”,“皇帝”。
他三碗米酒下肚,脸红了,话稠了 :
“赵同志,这蛇也和人样抱团儿,你来我们蛇盘石捉蛇可得当心罗。”
他摸着尺来长的银白胡子津津乐道,
“我二十岁那年,花妹子她爸在柴屋里打死一条眼镜王蛇扔到后山沟。莫过三天,几十条眼镜王蛇从他屋顶,窗户,门上爬了进来,找他报仇。
花妹子她爸掂起扁担打起蛇来,打死一条又上来一条,那些眼镜王蛇就是不怕死。
花妹她爸爸 一气打死了十三条,眼镜王蛇还是往他身上扑......
我赶到那儿,花妹子他爸爸叫蛇咬昏过去了,身上爬满了眼镜王蛇。我砍了根楠竹把这些莫要命的眼镜王蛇撵跑,用我家的祖传蛇药把花妹子他爸爸救活了过来......”
惊险的奇事,绝好的小说素材!赵金德燃起了灵感的火花,激起了创作的欲望,忙说:“张大伯,我记一记。”
他拔出钢笔,摊开笔记本,记下了这蛇的奇闻,回去要写一部蛇的小说。
张愣牛的爸爸见这个蛇江市动物园来的同志这么喜欢听他讲蛇,精神头更足了,又捋起他那尺来长的银白胡子,把他肚子里的“蛇经”全倒出来了:
“赵同志,蛇跟人一样,有灵性。
有一种蛇叫‘人蛇’,七八尺长,跟木炭一样墨黑,尾巴有尺把长。头,身子,尾巴跟蛇一样,长着人一样手,人一样的脚,跟人一样立着走路。
‘人蛇’见着人,张着血盆大嘴,吐着带叉的长信,张开五爪,学人‘哈哈......’大笑。等人吓昏了,它就扑上来,卡着人的脖子,一点一点地把人活活吃掉。
吃完,它又 ‘哈哈......’笑着走了。
赵同志,你要是碰着‘人蛇’,莫要怕,它一笑,你赶紧跑,‘人蛇’跑的慢,它追不上人......”
赵金德的注意力全部凝聚在笔尖上,生怕漏记一个字。 
张愣牛低着头,自斟自饮。
“赵同志,蛇也鬼精灵哩。
有一种蛇叫’唤人蛇‘,它藏在路边的草丛里从不露面,见有人过来就学人话问
‘老哥,你打哪儿来?到哪儿去?’
这个人要是告诉了它,它就抄近路到他要去的地方等着。他来了,它就猛扑上去,把他活活吞进肚子里去。赵同志,你上我们云岭山捉蛇,么子人问你话,你见不着人,切莫要答声......”
老人家像告诫自己的儿子一样谆谆告诫着赵金德
赵金德感慨万千,蛇盘石不但蛇多,蛇的传说也多
“ 赵同志,还有一种蛇叫‘量人蛇’,有六七尺长,”
老人谈兴越来越浓,
“这‘量人蛇’遇着人就尾巴支地竖立着身子跟人比高低。它要比人高,就用人话说‘我高!’便‘哈哈...... ’狂笑着扑上来把人活活吞吃了。
赵同志,你遇上这‘量人蛇’,莫要怕,‘量人蛇’气量小,你只要 用棍子把帽子顶起来,高过‘量人蛇’,大声说:’我高!‘
它见莫有你的帽子高,就坠下地来,活活气死了......"
张愣牛把碗放在桌子上,抬起头望着他爸爸,挑衅的口吻问:
”爸爸,你见过这‘人蛇’,‘唤人蛇’,‘量人蛇’嘛?”
花妹立在灶屋门框上向张愣牛一个劲地使眼色,可张愣牛不管这个,照样说他的:“莫见过就莫要说!”
“你愣牛崽子莫要不信,这全是老辈子人传下来的,”
老人剜了儿子一眼,一字一顿地说,“老人说有就是有!”
落后的山村,愚昧的山民,把这些神话传说当成生活的真事了,赵金德心底涌起一丝淡淡的忧郁。
张愣牛的爸爸似乎看出了赵金德的神色,说:“赵同志,我就跟你说我见着的,就说我们蛇盘石这条青蛇精......"
”张大伯,”赵金德惊异地问,“你们蛇盘石有青蛇精?”
“有。” 
“现在还在吗?”
“在。”
“在哪儿?”
“老鸹沟五叉树。”
“张大伯,”赵金德急切地说,“你就跟我说说 这条青蛇精吧!”
“好!”老人给自己慢慢斟了一碗酒,端起来喝了个底儿朝天,一抹嘴边的胡须,“我金今天就给你说说我们蛇盘石这条青蛇精......"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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