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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同行开炮的伟大医生
巫多多1 2015-11-14 13:20:21

同行之间互相尊重是医生行业古今中外都有的明规则。

《希波克拉底誓言》“凡授我艺者,敬之如父母,作为终身同业伴侣,彼有急需,我接济之。视彼儿女,犹我兄弟,如欲受业,当免费并无条件传授之。凡我所知,无论口授书传,俱传之吾与吾师之子及发誓遵守此约之生徒,此外不传与他人。”西方医学之父对师傅的尊重夸张的及于其子。

《后希波克拉底誓言》:“尊重其他卫生专业同事的价值和信念,并承认他们作为个人的道德责任。”扩大到所有同行,这种尊重的边界和内涵无法确定。

孙思邈《大医精诚论》:“夫为医之法,不得多语调笑,谈谑喧哗,道说是非,议论人物,炫耀声名,訾毁诸医。”明确表示对同行不要随意议论批评诋毁。然而,能做到这一点的医生并不多。《红楼梦》中诸多大医生都喜欢评价前医的不是,儒医张友士给秦可卿看病直说“大奶奶这个症候,可是那众位耽误了”;给尤二姐看病的太医也直接对病人说“这位先生(指胡太医)擅用虎狼之剂”。

并非小说中如此,中医古籍中“訾毁诸医”以抬高自己的议论也随处皆是,比如中医“儿科之圣”、“幼科之鼻祖”钱乙在“名着”《小儿药证直诀》中记载了23个病案,19例是屡经其他医生(“他医”、“众医”、“诸医”、“前医”等)治疗过的,钱乙均以高高在上的姿态对同行大加鄙薄和讥讽。至于门户之争,更是“訾毁”的厉害,如清尊经派宗师黄元御就诋毁李时珍的《本草纲目》是“荒唐无稽,背驰圣明作述之义几千里矣!”“丑谬不经”;同样尊经崇古的大家陈修园不单认为《本草纲目》“最陋”,直接要烧掉,“学者必于此等书焚去,方可与言医道”。可见古人也是说一套做一套,不“訾毁诸医”太难了。

现代的《中国医师道德准则》中专门有一节论“医师与同行”,说,“医师应彼此尊重,相互信任和支持;正确对待中医、西医各自的理论与实践。”“医师不应相互诋毁,更不得以不正当方法妨碍患者对其他同行的信赖。”批评中医和行业批评的尺度很难把握,批评者居然会被视为没有“医德”;不过这已经很客气了。

在医患关系日益紧张的今天,同行间的批评更加不容易。不单会招致群起而攻之,关系网也无处不在,即便远在千里之外的医院,没准院长主任都和你或你的领导有无法忽略的关系;人情社会的中国,又有几人能够免俗呢?

因此,能为了真理而不顾潜或明的规则向同行开炮的医生是罕见的,也是难得的。我想到塞麦尔维斯,他被称之为“母亲的救星”。欲说塞麦尔维斯,须先说产褥热。

现代医学洞悉细菌奥秘之前的人类医学对于产后发热既不明其原因,也无有效办法。女人生产被视为“母难日”,死亡率高达1.5%,或更高。中医关于产褥热的原因莫衷一是。《傅青主女科》“产后发热。恶寒头痛。勿误为太阳症。寒热往来。胸满胁痛。勿误为少阳症。凡此皆因气血两虚。阴阳不和。有类外感而实非外感也。”主要认为是内因。《产宝》也同此观点:“妇人产后恶寒恶心,身体颤,发热作渴,人以为产后伤寒也,谁知是气血两虚,正不敌邪而然乎;大凡人之气不虚,则邪断难入。产妇失血既多,则气必大虚,气虚则皮毛无卫,邪原易入,正不必户外之风来袭体也,即一举一动,风即可乘虚而入之。”在气血两虚的基础上,一见“风”就会发热。自然也有其他观点,如《证治准绳·女科》有认为肾虚的,“热动复止,攸忽往来,时动时止,是无水也,当助其肾。”不管气、血还是肾的虚,急切之间难以补足,防风防寒就成为自然,坐月子作为一种陋习是有深厚的中医理论基础的。

据报道,今年5月,英国凯特王妃生产后仅10小时就长发飘风的出现在公众面前,一点也不怕风。凯特王妃不怕风,也是基于现代医学的科学理论。这就说到“母亲的救星”塞麦尔维斯了。

十九世纪中期,在塞麦尔维斯的时代,欧洲孕产死亡率和中国古代比几乎没有优势。其时,塞麦尔维斯就职于维也纳某产科医院,该院孕产死亡率平均高达10%,有的月份甚至达到恐怖的30%。当时欧洲妇产医学虽然已远远超过中医,对产褥热的病因却也一无所知,一般认为是人口过多拥挤,空气中的瘴气等等;基于错误的病因理论,自然也没有任何有效的方法可以降低死亡率。塞麦尔维斯基于两个事实,前无古人的关注到医生的手卫生是罪魁祸首:一个是他的同事在产褥热死尸解剖时不慎被刀割破手指,患败血症而亡;一个是医生做完解剖后(当时不戴手套)直接检查孕妇子宫,与孕产高死亡率具有相关性。他大胆推测,是医生的手接触了产褥热尸体上的某种“毒”(那时还没有细菌的概念),然后传给了孕产妇,从而导致产褥热。解决的办法很显然,就是洗手,手消毒。塞麦尔维斯在他的病房推行氯气水(一种漂白粉)洗手,立竿见影的将死亡率降到3%。这种救苦救难功德无量的划时代发现是塞麦尔维斯悲剧的开始。

悲剧并不是由于塞麦尔维斯的负罪感:“我必须承认,只有上帝才知道我杀死了多少年轻女性,我接触尸体的数量远远超过其他产科医生。”而是来自同行,他的产科同行们感到尊严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医生视为尊严的救命之手竟然成了杀人之手,这无法接受!几乎所有的产科医生专家权威(这里面甚至包括医学史上的巨匠“细胞病理学之父”魏尔啸)都嘲笑、攻击、迫害塞麦尔维斯,认为他“可笑”、“匪夷所思”,医院也解雇了他。他不得不到大学谋个低微的教职,再退回到故乡小医院当个小医生。然而,塞麦尔维斯丝毫没有屈服妥协,他以一人之力向所有的同行开炮了!没有人愿意发表他的文章,他就到处写公开信。他呼吁“害人之事可以休矣!”发誓“我将尽力确保制止贻害无穷的做法。凡是传播关于产褥热的荒谬言论者,我将坚决抵制,与之斗争到底!我坚信,制止这种颇似谋杀的做法,除了无情揭露对手外,别无他法。”他给当时一位着名产科教授写信道:“我在上帝和全世界人民面前发誓,要是您首先站起来反对我的救人性命的发现,我就宣布您是一个杀手。产褥热的历史会对您行使公正,您将会成为医学史上的尼禄。”塞麦尔维斯把他的划时代的发现用详实的数据和朴实的语言写成了一本“科学史上最有说服力、最具革命性的作品之一”《产褥热的病因、症状及预防》。

“虽千万人吾往矣”,塞麦尔维斯选择了真理,他勇敢的向他的所有同行开炮,他选择了牺牲自己。不久后,他被关到精神病院,仅半个月,便因饱受虐待(很可能被打致骨折),罹患败血症而死,享年47岁。仅仅20年后,因为巴斯德、李斯特等大师卓越的细菌学和消毒灭菌理论和方法的贡献,塞麦尔维斯得到认可,他被尊为“母亲的救星”。

亚里士多德说,“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塞麦尔维斯“说”,吾爱同行,吾更爱真理。其恩惠和代价均是

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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