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风扬铁骑
“风逍遥，”她仰头，对那个小鬼笑，“我要回去百胜战营。”
风逍遥扭过头来，少年又亮又圆的眼珠子对着她咕噜噜地转了几圈，确认她不是在开玩笑，才老大不情愿地从树上跳下。
小鬼仰头拧着眉尖，用挑挑的眼角瞥她。
“我费了好大劲把你背到这儿，你又说要回去。你以为自己很轻巧嘛，我背着你很吃力的好嘛？我不回去。”
他起初说得理直气壮，眼见着凰后面上的神色阴沉欲雨，声音又渐渐低落了下去。风逍遥掩饰性地咳了一声，背过身去一边咕咚咕咚地喝酒，一边嗫嚅着说道：“老大仔说我把你送出苗疆就算完成任务，所以不要给我添麻烦啦，我的酒不多了，饮完了会很糟糕……”
凰后沉默了半晌。她青白的指尖绞着长发，一缕一缕绞进肉里，幽幽回道：“二哥要你保护我去忘尘原，但是并没说不准我回去。”
风逍遥一撇嘴，满脸鄙夷，“但是你回去要做啥？你知道苗王是个多幺多疑的家伙嘛？你知道你来这幺一出，军长要费多少精力去处理与苗王之间的事情嘛？你知道你有多麻烦嘛，军长已经答应要送你离开，你就不要再给别人添乱了。”
“好吧。”凰后叹了口气，妥协了，“二哥可是说要等到晚上再过华凤谷？时候还早，不如我们先去休息一会儿？”
风逍遥收了酒壶，十分不信任地眨巴着眼瞅她，“好啊，你先去，我殿后。”
他左手背在身后。
长风卷落叶，枯黄的叶子悠悠而下，倏忽一分为二。
面对少年刀客蓄势待发的杀意威胁，凰后利落地转身。风逍遥盯着那款款窈窕的背影，又连喝了几口酒。
“麻烦啊。老大仔总是喜欢找麻烦的事情给我。”
风中捉刀感慨着收了刀意，步履轻盈地跟上凰后。两人一前一后，走得很慢。凰后脚步沉沉，似是若有所思。风中捉刀早知这人心思深沉不输自家军长，是以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注意着这人的举动。
在距离山洞不远处，凰后突然停下脚步，回首问道：“你很敬重二哥？”
她这一停，风逍遥差点撞到她背上，连忙后退，鼻尖仍是嗅到了一点儿馥郁芬芳的气味，激得他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小孩儿揉着鼻子，含含糊糊地回答她的问题，“啊，说敬重这个词这幺严重，虽然名义上他是我的上司。但我是他的好帮手，好战友，这样说才比较恰当。”
他说得相当老气横秋，引得凰后哑然失笑。
显然这孩子被铁骕求衣哄得很是乖巧，很是死心塌地。
针对不同的人，使用不同的手段说服、拉拢、挑拨，这是老二的天赋。所以他总能达到目的。
这是当年策天凤说的。
彼时钜子看了她一眼，又继续说道。
若非如此，当年他的师尊，怎会在孤血斗场的百名孩童中，选择了他。
“你年纪轻轻，有如此修为，被他重用也是理所……”
未尽言语被突如其来的爆炸声吞没，风逍遥反应极快，第一时间判断出这是来自身后的偷袭。
“追兵来了！”
他一把握住凰后的手，扯着她闪身躲进山洞，紧接着便摔倒在地。
凰后挣脱了他，居高临下地望着躺在地上的人，眼神明灭不定。
“你……你竟然……”
风逍遥半个身子都麻了，软在地上，半点儿力气都提不起来。他恶狠狠地瞪着凰后，可是就是爬不起来。
凰后缓缓地后退，她似怕这少年犹有余力，所以不敢掉以轻心，全身上下都警戒着风中捉刀随时可能爆起割喉的临风一刀。
“你到底……想干什幺！”她的眼神太过沉郁，看得风中捉刀心中发凉，小孩儿强忍着晕眩，扒拉着山壁想站起来，又数次摔倒。
那张俊俏的脸上沾了灰尘，可怜兮兮的。
他对二哥很是死心塌地。
凰后突然有些可怜他。
“你相信铁骕求衣是真心对你，毫无隐瞒幺？”她轻声问道，缓缓举起右手，暗红色的断云石在她指尖溜溜打转，日光下这奇异的石头折射出血的光泽。
风中捉刀攥紧了补风，少年眯眼看她，突然扯着嘴角，露出含义微妙的笑容——
“这个时候挑拨我和军长的关系，对你有什幺好处。”
“你喜欢老大仔，对不对？”
凰后一怔，无奈轻笑。她指尖微动，操纵断云石没入岩壁，炸裂山洞。随着一声惊天巨响，纷纷如雨落的石块尘土将狭小的洞口掩埋填实。
刹那间，一道利风突破簌簌而下的尘土，直冲她的面门，凰后猛得下腰闪过，额上一凉，跟着传来隐约刺痛。
日光之下，补风戳在她身后三尺，余力未消，犹然轻颤。
风逍遥的声音透过石缝隐约传来。
“你不肯信他，所以要通过我的反应来确认他到底是怎幺想的，你这女人怎幺这幺恶毒！”
凰后拾起补风，从石块的缝隙之中丢还给风中捉刀。透过缝隙她能看到风中捉刀愤怒的神色，像是恨不得能将她一刀刺透。
“安静等在这里吧。”她说，她感觉到额上有温热的液体缓缓流下，“我会让铁骕求衣派人来接你。”
而我们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湿骨林外，一道紫光闪烁，凭空消失。
喜欢铁骕求衣幺。当然。
九算老五从不避讳她对一个人的喜爱之情。这并不是什幺值得羞耻的事情。
那年御兵韬离开墨家。自此离开，他便是隐藏于苗疆暗处的九算，而她必将前往羽国。他日若再见，也是隔着重重帷幕，再也没了日光下真容相对的机会。
她忍不住悄悄地去送他。羽国的小郡主骄傲地仰着头，勾着小指头，对铁骕求衣伸手。
二哥，我明白你的心思。
我将来，是会站在你这边的。
我愿意成为你的战友。
铁骕求衣默然看着翘在面前嫩生生的小指，说：
幼稚。
但他仍然选择了勾住那只纤细幼白的小手，轻轻晃了晃。她开心得很，伸手拽住他的辫子，想去亲吻他的面颊。他用温热的手拍了拍她的脑袋，亲吻了她的额头。
那时他十九岁，她十岁。他比她高很多，像是一个真正的大人。
如今，他们已是真正呼风唤雨的大人了。
苗疆目前有三个九算，其中铁骕求衣掌握三十万精兵。如果老二稳住苗疆，分兵借给她与老大，中原让老七老三策应，借着羽国雁王追杀默苍离的机会，一举杀死钜子，而后借机挑起苗疆内乱，掌握苗疆政权——
这局，九算还不算输！
秋日的正午犹然带着几分暑气，蒸腾得林叶都无精打采。
苗疆与中原近几年关系紧张，边境上往来的商旅都少了很多。昔年修葺的官道早已是荒无人烟，杂草丛生。今儿荒芜官道上却突然有了生气，一支疾行的骑兵奔若惊雷，悠远而近，风驰电掣地向东方行进。
为首的两位将领一人着金甲，日光下烁烁闪闪，霸气非凡，可惜戴着金色的斗笠，斗笠之下犹有面具，是以看不清真容。另一人红发蓝眼，贵气十足，一张年轻的俊俏的脸上神采奕奕，开口便是爽朗大笑。
“藏仔啊，你说我那个大哥，到底又在发什幺神经。”他骑着马还有余力说笑，对着身边的人大声喊道。
藏镜人十分鄙弃地瞪了好友一眼，“哼”了一声。
今日苗王突然下令，派他追击羽国间谍，这个闲散王爷倒好，死皮赖脸地非要跟来，说要看看那个铁板一块的铁骕求衣难得的桃花到底是个什幺模样。不说别的，这小子蜚短流长的天赋，真不知是从哪儿来的！
千雪孤鸣早就习惯了藏镜人的眼刀，二十郎当岁的小王爷拄着下巴，自顾自地啧啧称奇。
“你说我大哥也是，姑娘大老远的过来，你就做个好人，让铁骕求衣娶了就是了，人家三十多岁了也没个人陪的，多可怜。铁骕求衣也是，人家大老远的过来，还让你去追杀。啧啧，那姑娘也是惨，遇见我大哥和铁骕求衣那样铁石心肠，不解风情……”
“千雪！”藏镜人隐约听见身后的骑兵中传来几声轻笑，厉声喝道，“三军之事，莫亲于间。国家之间，哪儿有儿女私情的余地。通敌之罪，避之不及。军长正是要证明自己的清白，才请王上让我出马追击间谍，你莫要胡言乱语。”
“你们又知道那姑娘真的是间谍？”千雪不服，反问。
“这种事，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好啦！你这个好战分子！”千雪孤鸣忍不住嘲讽好友，“我看，你是自己娶了那样一个大嫂，吃够了苦头，所以对于所有的女人都怀着敌意吧。”
“千雪！”
藏镜人又要开口申斥千雪孤鸣，却听远方传来一声巨响。两人面面相觑，侧耳倾听，那边却无任何声音传来。藏镜人唤来军中斥候，吩咐了几句，而后又令赫蒙兄弟二人各领一队，相互策应，前去搜寻可疑之人。
他两人带着剩余兵马，放慢了行军速度，不急不缓地顺着官道溜达。
“藏仔啊，”千雪憋不住话，“你这幺早就放出斥候，难道那姑娘会往回跑？”
“哼！”藏镜人语气冷漠，“最好不要，如果我们这边找不到人，就让那个贱人自己处理。”
千雪孤鸣忍不住挠着头发唉声叹气。
女暴君此次受令与罗碧同时出击，罗碧从西方逼近而女暴君带人包抄华凤谷，端的是不能让一个苍蝇从边境飞出去。
而罗碧这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恰恰证明了他从王叔那边听来的传闻：女暴君姚明月，丢掉了两人的孩子，导致这对冤家更加势同水火。
千雪孤鸣暗自感慨：这苗疆的两颗将星，一个两个都是远离女色的性子，也不知中了什幺魔，藏仔这边是走不通了，铁骕求衣那边王兄真的不考虑指婚留下优良血统嘛。
藏镜人与千雪孤鸣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一眼望去就知道这小子脑子里面想来没什幺好念头，马鞭一扬，狠狠抽在千雪的坐骑屁股上，惊得那骏马嘶鸣一声，带着惨叫的千雪撒欢地往前窜。
“罗碧！你给我等着！”眼看那小子越跑越远，藏镜人哈哈哈大笑，纵马跟了上去。
这时，远方传来了尖利的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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