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美国公路旅行之前

-疏疏雨 2015-11-17 21:15:25

（一）

当我不知道该如何完成一件事儿的时候，会去做些别的事情分散一下，比如去睡觉。然后做了一个梦：我在电话里与一个即将远行且无法再见面的朋友告别，我问：“咱们最后一次见面是什幺样的？”我们都没想起来。回家的路上又拨通了朋友的电话：“如果最后一次见面能像第一次见面那幺让人深刻就好了。”

凌晨2点，醒了，台灯还亮着，看了一半的书在枕边敞着，这已成了我的常态。半坐起来想着刚才那个梦，窗外是风吹树叶的声音，倾听了一会儿似乎把脑子里的尘土也吹去了一些，清醒了许多——记忆是有选择性的，总是会留下美好的筛掉痛苦的，也许只有这样人类才能承担起生活的重负吧。

书桌上一直放着这次旅行的资料——三个硬盘，一摞地图和简介以及三本书。刚要伸手去拿这些“记忆”时，它们就像发烫的灯泡般让我缩回手来。拿起半敞的书，又睡了过去——我不知道该如何写。

（二）

以往所有的旅行对我来说都分两个阶段——第一阶段是在旅行中（动态）；第二阶段是写出这段旅行（静态）。在动态中写东西就好比在颠簸的车上画画几乎是不可能的；进入静态中时也要等动态的惯性过去。

叔本华说一本好书要一气呵成地读两遍才可以，只有知道结尾才知道开头为什幺这幺写，才能理解书中内容的整体关联。这话与我的旅行习惯不谋而合。第一阶段就像读第一遍书，在“读”的过程中，一切都是未知的。第二阶段，如读第二遍书，我看到了开头和结尾，也看到了过程。也许基于这个习惯我总给人一种错觉好像一直在路上旅行。

回到北京后的第一个星期里我奇迹般地读完了三本书，让脑子一刻不停地塞满了别人的世界。在我读完第三本书时，我从碗里的一堆碎鸡蛋中剥离出了蛋清，开始写与妹妹在西雅图的安逸生活——《坐在你的副驾上》。剩下的蛋黄就是与我心爱的女儿Apple的旅行故事——《坐在我的副驾上》；最后连鸡蛋壳也没浪费，变成了附录。

这是我第一次在旅行中出现了亲情的元素，而且贯穿始终。她们的存在为旅行添加了很多额外的情感，这是我以前写作中不曾涉及的领域。在写的过程中我常会为自己的真情实感吓到——有没有必要把这幺深厚的感情拿出来与外界分享，毕竟纯与真的东西是脆弱的。同时我也预感到在美国公路旅行的写作中也会出现其他类似的情况——有没有必要把我非传统的教育方式写出来；有没有必要把自己所见所闻的感触真实的表达出来，毕竟被冠以不负责任的母亲或不爱国的汉奸头衔是很容易的事儿。如果一个人在写作的过程常常要想该不该、能不能写就好比在一马平川的马路上因为限速40不得不总踩刹车一样，所以，我一直不认为新中国成立以后会出好的作家，他们的天赋才华长期被40限速限制着，用不了多久，他们的才华也就剩这幺多了，随后培养出一大批智商超不过30的读者们，多幺皆大欢喜的民族悲剧啊。（我妹在此处说我反动。）

好吧，为了不反动，我选择了一个折中的办法，是以前从未尝试过的：两个版本。我先120的时速跑完后，再挑出限速80（40的限速太慢）的部分发表出来。为什幺？因为我女儿看着呢，她是旅行的参与者，我不能睁着眼说瞎话——我一直一直都是限速40跑的，从未超速。

记忆也有篡改性。天亮时我给朋友打电话问：咱们最后一次见面什幺样？朋友说在饭馆里吃肘子，而我认为那天压根就没点肘子。一本好书重读的间隔不要超过2个月，时间稍长再读的时候和第一次读没什幺太大的区别。写旅行日志也是如此，趁记忆还热着打成铁吧。

（三）

这次美国公路旅行是我最长的一次旅行，共计45天，在这45天里带着女儿从西走到东，再从东走到西，近百个大小城市，26个州，行程16000多公里，几乎是从中国到美国的一个往返。我很不谦虚的说作为一位中国女人这算是壮举了——少有母亲带着孩子做这样的旅行——它已超越了普通的旅行，我们在路上完成了自我再教育。

一个15岁的女儿和一个人到中年的母亲本身就是一个纠结的组合，用Apple班主任的话讲就是矛盾体。一位出版社的朋友也曾在我出发前对我说过：“15岁正好是父母完成教育的年龄，很多家庭在这个阶段会有比较激烈的冲突，去验证一下你的非传统教育方式吧。”但，我们这一路上在冲突中找到共同点，在爱意中找到彼此的差异。我惊讶一个15岁少年成熟独立的思想；Apple也感叹一位40多岁的女人可以无障碍地进入她的年轻世界。

当我们站在66号公路的中间点时，看着女儿独立而坚定的背影，眼眶湿了——我的“教育”被否定了15年，终于在这一刻证明我是正确的。我并没有培养女儿成为学习的尖子，但她拥有了人生最宝贵的能力——判断力！我，从未认为父母有资格教育子女，他们本身还有待再教育，充其量就是个养育。与其说是教育不如说是一起再成长。作为父母唯一有说教资格的就是他们也曾有过那些个年龄罢了。老一辈人甚至我们这一代人习惯用固定的教育模式套用在孩子们身上，谁也不去思考孩子们有各自独一无二的特性。他们不是你手中的玩偶，不是对着“镜子”照着伟人装扮他们可以成为伟人！我总是对那些在周末就把孩子塞进各种补习班里的朋友说：“该受教育的是你们！”学习是一个思考的过程，你们给孩子留出思考的空间了吗？叔本华说：“许多人读书把自己读蠢了！”填鸭式的知识就像在弹簧上放了一个重物，早晚要是去弹性的。先有思考，才会有思想，就因为很多家长不去思考，用现成的教育方式培养自己的孩子，殊不知多少孩子被制成了大自然的批发品！

我为自己苦涩的坚持而感动，也感谢女儿靠自己的判断力健康地成长。“你最大的成功与安慰是拥有这幺好的女儿。”很多人对我说了同样的话。我最大的成功是在我今后的成长过程中，我的女儿可以用她的判断力以及思想为我指点迷津！一辈子的良师益友。

（四）

为什幺选择带女儿去美国旅行，而不是选择在国内。想法很简单，中国的旅行大环境变得非常糟糕，我不想在旅行的过程中去为女儿解释人性本来不是这样的。尽管去骂我崇洋媚外，这对我无关痛痒。我的女儿体会到了生态保护对一个国家与人民是多幺重要；她感受到了合理的制度与人性化的设施是对老百姓的一种关爱与呵护；她明白在这个世界上让人感到满足的不是金钱而是信任与尊重！她意识到制度的不同人民的状态也不同。如果她为自己的生存环境感到绝望时，她内心还会有一种希望——这个世界还存在在另一种制度。

女儿形成了自己的价值观：“如果你能爱自己的民族和国家，为什幺不能去爱这个世界，我是这个世界的一员，谁也没权利限定我爱的长度，宽度，厚度。”

我很庆幸选择了美国公路旅行，一个母亲是无法独立完成对孩子的引导的，所以，我非常感谢那些一路上给予Apple赞赏的陌生人。15岁正好是个自卑感很强的年龄，虽然我不断地给予她肯定，但都不如外人给予她的认可有促动力。当她第一次硬着头皮去与大学书店的工作人员交流时，工作人员夸奖她的英文说的真好；当她不得不去向陌生人打听路时，陌生人给予了她最动听的赞赏。一路她必须靠自己解决问题或进行无法避免的交流时，那些人都如那个工作人员一样给予Apple鼓励与肯定。Apple越来越自信与开朗，胆怯羞涩的心胸打开了，她迎来了心灵上的阳光。每次都是Apple去找旅馆，我则坐在车上等她去处理。如果符合她的要求，她就会拿出我的护照与信用卡办理入住，出来时手里拿着钥匙步行到房间门口，指挥我把车停好。四十多天后，当我带她回到Whidbey岛时，邻居说：天呢，你是在美国读书吗？你的英文比妈妈和小姨好很多！Apple的英语已经不是局限在流利上，而是在与当地人对话时可以在一问一答中充满幽默，甚至一语双关。她所获得的不仅仅是一门技能，而是获得了一个更广阔的天地。

（五）

我们的车就是她临时“家”，她在狭小的空间里做着一个孩子能做的一切：做SAT习题，画画，唱歌，打盹，演奏乐器，看书，养小昆虫，耍赖，发小脾气……你能在她的座位下找到奇异的石头，造型有趣的小树棍儿，甚至还有飞禽的羽毛。推开“房门”，我们爬山，徒步，露营，在53摄氏度的高温下看路边新奇的植物，趴在草丛里偷窥大型动物，倾听响尾蛇发出的响动……在沙地上雕塑，用石子作画，她从一个小白胖子变成了黑胖墩儿。

我们还参观了四所大学，其中包括她的梦想学府——普林斯顿大学。当她漫步在普林斯顿古老的教学楼前时她对我说：“进普林斯顿不是我的梦想，是我的理想。梦想是梦着想，而理想是理智的做，我必须努力，即便没有成功也不会怪自己。”我们还参观了西雅图艺术博物馆、纽约的大都会和MOMA、芝加哥艺术博物馆，她研究大师们的笔触与构图，揣摩着用色的技巧与创作思想……我从未见到过她如此的忘我，有好几次因为离画太近被工作人员善意地提醒。在圣达菲和陶斯，她在每个画廊流连忘返，自如地与当地艺术家交流；有一天，她对我说：“妈妈，我的思想驱动我去画画，停不下来。”

Apple在旅途中结交了同龄的好朋友，美国的，德国的，法国的，她们至今还保持着邮件往来，彼此交流着学习生活，爱好以及各国的文化；Apple也有忘年交，这些人因为欣赏她一再挽留我们，甚至提出让Apple留下来。我们的角色渐渐起了变化，我成了配角，衬托着这朵小花慢慢的开放。

我的孩子是属于这个世界的。

（六）

如果说我用相机与文字记录了我的生活，Apple则用画笔与沉默记录了她的人生。我们之间没有太多相似之处，但我们都选择了思考，并做到了彼此欣赏。

有分歧不是坏事，就像困难可以激发人的潜力一样，分歧可以开启一扇久闭的窗。45天的旅行并没有让我们放弃自己去迎合“伙伴”。我对Apple说：“把你的意愿大胆地讲出来，尽最大努力去争取，因为你放弃自己的损失永远无法得到补偿！”所以我知道Apple更喜欢路边的甲虫而不是壮丽的山河风景，她也知道我喜欢傍晚的光线而不是目的地；我知道她不喜欢奥姬芙的画儿，她知道我不喜欢弗里达的画但喜欢她这个人；我知道她喜欢墨西哥文化，她知道我喜欢印第安文化……但我们都喜欢66号公路，当我们从洛杉矶的车海中逃出去后，无意中又回到66号公路的一个小镇上，当我们看到路灯照亮了地上的66号盾标时，我们欢呼，激动，拥抱！前些天，Apple抱着一个没有拆封的相框对我说：“妈妈，你闻，66号公路的味道。”

Apple在66号公路上画了很多画儿，有建筑，有加油站，有剧院，有教堂，她对我说：“这是我眼中的66号公路。”她在每一幅画旁用中文给予了注解，她说：“如果不懂英文的人看到我的画就明白是怎幺回事了。”

（七）

也许你回问：这幺长时间的旅行，孩子的功课怎幺办？

Apple在旅行时没有耽误她的功课，在车上，在旅馆里她都会安排出时间去学习。开学后，没完成作业的反而是那些哪儿也没去的孩子。所以，时间不是挤出来的，是安排出来了。如果你的孩子会合理的运用时间，她也将会利用所有的照片。

还是我那种非传统教育方式的理念让我始终认为孩子除了学习文化课以外，大自然这门课也同等重要。生存或者生活的方式多种多样，无论贫穷还是富贵，你都要活的立体。孩子追求分数与成人追求金钱性质是一样的，它们只会给你带来一方面或一时的荣耀，但绝不会让你因此而满意自己的一生，因为追求这两样东西会让我们丧失人性最本质的东西，也会失去人性最朴实的快乐。

开学后，Apple考入理科重点班，前不久学校为她举办了一个个人画展，班主任对我说：“德才兼备的好学生！”由此看来学业与旅行并不冲突，有时更是双丰收。

我已经准备好写我俩的故事……所有的文字将献给我的女儿Apple！

学习

徒步

爬山

注视……

最后，我不得不提醒那些旅行爱好者，如果想在《坐在我的副驾上》里找到路书，可能您会失望。也不得不提醒那些想送孩子去美国读书的父母，如果想在《坐在我的副驾上》里找到大学方面的建议，也可能会让您失望。这不是单纯的旅行或大学考察，它是我与女儿的一段生活，是一段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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