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人
新厝刊甚至洋边,从来不问我哪里人
湖街头问我哪里人,我说洋边人
惠安街问我哪里人,我说净峰人
福州问我哪里人,我说惠安人
北京问我哪里人,我说福建人
有一天我去了国外或另一个世界,还会问我哪里人吗
2012.07.01.08:39
■旗帜问题
本来只是一块粗布,天生给主人取暖
一张可以涮洗的薄皮,注定是忠诚的奴仆
却被顺手裁缝成一面旗帜,问题就来了
从今往后,是听风的还是听旗杆的
听风可以飘,听旗杆可以提
不听旗杆的就会失去天线,不听风的就动不了
都听吧?那还是一面旗帜吗
都不听吧?那还是一面旗帜吗
左耳听风右耳听旗杆的吧!那也不是一面旗帜
想想,做什幺旗帜呀
还不如点头认命,回去继续做一块粗布
走前辈们走过的老路,做一领没踵的长衫
从一而终,一生一世不换身体
2012,08,07,08;30福州总院放疗科8床
■护沃宫
护沃宫越看越像一条老狗,终于在丰收之后
穿上鱼虾一样新鲜的服饰,蹲在后沃港的大门西畔
雕梁画栋,出砖入石,燕尾脊
不知道这条老狗已经蹲了多久,还有几年阳寿
只知道他的孤独由来已久,不止百年
仰北的大嘴没了牙齿,不声不响
只有台风要来时,耳聋的都能听到警报似的狗吼
平时只是听见,起早摸黑在拉着熬粥煎药的风柜
逢年过节,初二十六,岸上斗大的字不识一鱼筐的渔妇
会把自己,和一些鱼骨头,猪骨头,番薯骨头,鲜花骨头
带入戽戽的门嘴口,生命一般摆在血一样通红的香案桌
她刚从木麻黄林荫道的底处,拣柴禾採阳光归来
一不小心,成为我骨肉相连的姐妹,同裘共枕的爱人
2013.03.10.09:04
■型厝海
一条独臂,长14公里,长着三个岛屿
把九亿朵细浪揽入陆地薄薄的怀中
不再打开,不再撒手,浪花枯萎得比薯花还快
大海败退到堤外,至今站立着
堤内万顷,也不是良田,是子鱼和沙虫的墓地
也不是墓地,是烟窗和污水的新居
海上田亩被汹涌而来的土地淹没了
门窗不再望海,坟墓不再向海,子孙不再讨海
型厝人把型厝海丢了,丢在眼前,却找不回来
坐在全新的礁石上,洗个咸水脚
抓把木麻黄擦擦脚底,海墘人就成了山顶人
2013.05.12.20:32
■包袱
因为没有包袱,纪念堂里我看过毛主席
天安门城楼上和老人家站过同一块灰砖
那时献给毛主席的花两块钱
献给小姐的花五十块
那时登上天安门城楼十块钱
还赠送证书和胸徽
说不清是糟糠带我,还是我带糟糠
一年我们飞了三趟首都
前两趟糟糠觉得我的病比北京重要
这一趟有可能是最后一趟
我暗自决定带糟糠看看北京
尤其是毛主席和天安门
我说我看过了,我看包袱,糟糠不愿意
我说我登过了,你自己上,糟糠怕我丢
就因为小小的一个包袱
就因为包袱里有身份证、银行卡和医保卡
就因为包袱里有舍不得存银行的医药费
糟糠从毛主席纪念堂北门走过
糟糠从天安门城洞走过
糟糠和我一样
读的第一篇课文是毛主席万岁
唱的第一首歌谣是我爱北京天安门
2013.06.11.07:40
■煮糜记
揣一条密实的蛇鳞袋
紧贴路墘,走路去湖街
货比三家,讨价还价
籴一粒陈年稻米
原路,从另一边路墘回来
在新厝刊,在烘炉上轻放轮钵
注入叮咚响的泉水
起火,添一把又一把的官芒
木麻黄叶,相思树头
甚至月娘,甚至日光
还可以有一滴风
把叮咚煮成沉默
把泉水煮成佳羹
让米开成大莲花
2011.09.26.06:37
■我的手背也有嘴巴
我不知道,我的手背还有张小嘴巴
护士拿针头轻柔一撬,它就张开
它没有牙齿,不食人间烟火,只喝药水
连续十天了,每天都喝两袋加两瓶
1000cc的药水量,没能把我灌醉,没能让我胡言乱语
从今天开始,喝量减半,只喝两袋
脸上的嘴巴吃得越来越少,不一定是好事
手背上的嘴巴喝得越来越少,肯定不是坏事
我现在很忐忑,既想手背的嘴巴从此把药水戒了
又想手背上的嘴巴,一直听护士的话
随时随地,都能开口喝药水
2013.11.17.15:34宏洋酒店329
■车过陈伯达故居
日近中天,在马房看完病,要到世外桃源午餐
抄条近路刚好可以经过,那座皇宫起的古厝
“陈伯达故居去过吗?”你说就在公路边
可以抵近你的摇篮血迹,你的梅岭,你的梅和岭
不管我和你,隔几代,几层肚皮,我们同姓陈
这次,我要低身坐下来,和你泡壶一枝春
或者给你点上一炷檀香,聆听你的番薯腔国语
为你研墨铺纸,临摹你失传已久的毛笔字
擦拭厢房侧壁,遗像,微笑上的蜘蛛丝和铁漆
初冬的风不太冷,三两朵白梅向我飞来,星火一样
路口到了,车却没停,我才发现方向盘不在我手上
2014.11.16.16:02
■你欠我一条西街
我一直把西街寄存在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
把钟楼放在最下面,再放上影剧院
东西塔,紫云屏,用新华路系好
再放上孟衙巷,最后放上西门,锁上一把铜锁
这是我的西街,地上望不到尾的石砖
天上灰尘,两旁都是杂色店铺和巷口
我在里面顶过星月,偎过路灯,打过伞
舀过酒,和诗歌七颠八倒过,胡言乱语过
我认定把西街寄存在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
最保险,有钟楼和西门把关,有双塔镇守
可你还是把我寄存的西街弄丢了
赔我一条新的,我不要,我要你丢旧还旧
你欠我一条西街,在我有生之年,必须还我
2015.05.06.05:29二痴居
■14床冯求旺
宁德人,更详细的住址和籍贯不详
老家正在建房,拄着两把拐杖住进14床
比我稍高,我比他稍瘦,一样的术前剃了光头
一样的上有老母,一个穿肉色丝袜的农村老妇
一对儿女,儿子辍学,爱睡在病床前看电视
亲兄弟四五个,其中一两个老拿着LV包
侄子四五个,脖子上的金项链手指一样粗
手术后做了胃镜,被发现食管有小毛贼潜伏
五官科为他联系了心胸外科最好最忙的一把刀
心胸外科的吻合器和闭合器不收他的出场费
他的亲兄弟却把病情大揭底,并告诉她说
如果你要治我们就出点钱,不医就回家
一个应该留在病床的汉子,选择了放弃
一个应该送交病理科的瘤子,获得生机
几千只手,在国庆节前,没能拦住一个逃逸的瘸子
一个温暖的公章,给46岁的生命
签署了通往骨灰盒的通行证
求旺兄弟,我真想为你改一次名字,就叫求生
想不到,你却比我下手更快更狠,把自己改名为求尊
2014.09.29.11:22添怡酒店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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