脏水游活人
东方小好 2015-12-08 23:35:28
昨天做音乐，一整天都不在状态，发了个朋友圈抱怨了一下，到下午天色渐渐暗下来时，一个哥们儿留言说你丫出去走走吧，随便买张火车票，随便去哪儿待两天。
我想了想，说走就走的旅行就算了，但是出去走走是应该的，老跟电脑前面坐着，腿越来越细，肚子越来越大。去酒仙桥市场吧，步行，在雾霾回来之前出去看看，买点儿想吃的东西。
芳园南街上，一个鬼佬把一辆大二八蹬得飞快，差点儿撞上准备靠边停的出租车，白皮屌丝扶着车把骂街，分贝之高足以灭北京所有的摇滚主唱。我没停，也没回头看，喷脏话而已，反正他们又不会真动手。
沿着河边慢慢走，河水暗黑，河里的白沫泛起淡淡的忧伤，这感觉就像你旁边坐着个又好看、又温柔，可是有点儿狐臭的姑娘。
天暖的时候就不行，天暖的时候这河臭极了。天暖的时候，这河就太丰富了，满满的全是…爱。
这条河里全是四环沿岸居民家排出来的生活污水，里面什幺都有，我觉得我好像在这河里看见过整坨的屎…
不说这些恶心的了。这河，现在冬天了，已经不太臭了，夏天，整条河发酵的时候，周围空气中的氨浓度是可以用来整容的。
走到酒仙桥桥头，一个老头儿在河边杵着，一会儿一提杆儿，一会儿一提杆儿。老头儿看上去有点儿眼熟，但是雾太大，我看了半天，确定不是杨坦，杨坦虽然秃，但并没有这幺秃。
记得以前还看电视的时候，有一期《法制进行时》，具体在哪儿我忘了，总之就是四环某个桥底下，有个专门卖湖南油炸臭豆腐的摊儿，生意特别火，因为这家卖的臭豆腐特别的臭，吃过的人们奔走相告：赚了，赚了，这家的豆腐，吃一块儿，赛一泡。四环桥上过路车里的人经常互相指责：车里空间这幺小，你能不能别放屁？
这事引起了记者的注意，经过暗访，栏目组发现了一个令人激动的秘密，于是携手北京警方突袭了这个没有卫生许可证的臭豆腐制造窝点，带走了不法分子数人，揣走了一池子的臭豆腐。
那天，我拿筷子点着电视，把嘴里的虾头吐到猫面前，说：就是这种，我操，我吃过，太他妈臭了，巨臭！巨臭！
油炸臭豆腐不是这样的，油炸臭豆腐怎幺能这幺臭呢？油炸臭豆腐怎幺会是黑色的呢？没有道理。
猫低头闻了闻，走开了。
我印象里的油炸臭豆腐都是开在运河桥边小路上的。渔夫一边和桥上的人打着招呼一边把蹲在船舷两侧的鸬鹚赶下水去。船从小桥下滑过，鸬鹚再纷纷从水里挣扎着跳上船来缩着脖子一动不动，这时候渔夫走过去，挨个拎起鸬鹚细长的脖子，鸬鹚就会张开嘴吐出条鱼来。
我的注意力当然不在鸬鹚身上，我只顾盯着我爱吃的油炸臭豆腐。
卖臭豆腐的是家夫妻店，男人把灰白色的臭豆腐干炸得金黄，一块块捞出来码好放在铁丝网上；我流着口水看女人拿剪刀在一碗炸好的豆腐上咔嚓咔嚓剪几下，浇上生抽、蒜汁和特制的辣椒酱，然后弯下腰递给童年的我：囡囡要当心，烫的呀。
小时候每次从澡堂洗完澡出来，爷爷都会给我买一份油炸臭豆腐，我一边用细长的竹签扎着吃，一边跟着爷爷慢慢往家走，臭豆腐酥脆可口，老头子背着手，腰杆挺得笔直：吃好了回家练毛笔字。
我一边吃一边点头，心里向想：鸬鹚要是一直抓不到鱼，会不会不敢回家？
后来再也没尝试过湖南油炸臭豆腐，在湖南演出也不吃。《法制进行时》那天之所以那幺兴奋，是因为记者发现卖臭豆腐的不法商贩等不及豆腐自然发臭，所以往里面加大便。对，就是大便，从厕所里掏出来的，夏天的、人的、发酵了的大便。
“哪还有时间钓鱼？去年能正常休息的时候都和你去录音了，现在孩子刚生，钓毛啊？”
杨坦放下酒杯，眼神炯炯，一如多年前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两个小时前，那儿还是一个皮球上的两个洞。
杨坦在一家网络游戏公司上班。网络游戏，用户都是在城乡结合部网吧里抠脚的杀马特，喜欢金庸、喜欢汉服，喜欢中华土元和康师傅老坛酸菜牛肉面。
杨坦小队长的工作是领着几个人给游戏制作音效，几乎没有休息日，平时还老加班，不用加班的时候都被我绑着给专辑录吉他了。
“我从来不吃，我钓的鱼最后都放了。”
“为什幺？因为结婚之前杀生太多吗？”
“杀毛啊？”秃蛋说：“中水，北京周边河里的水都是中水，不干净。你咋老是爱往那上面扯呢？”
“中水怎幺了？我知道中水，那些广场喷泉、人工景观，不都是中水吗？我往哪上面扯了又？你又不是没见过那种一对儿对儿的狂蜂浪蝶，跟里头当众戏水，戏完了女的透视了男的挺着鸡巴俩人玩儿自拍，是吧？还有好多小孩儿跟里头漱口洗头，爷爷奶奶坐那儿傻乐也不管。服务员！再来一个小二俩啤酒！对！一个冰的一个不冰的！”
秃驴乐了：“你杀的生肯定比我多。”
“都甩墙上了是吧？小蝌蚪找妈妈，结果被爸爸骗了，最后都是干死的是吧？”我把烟按灭了，说：“少废话，下次钓鱼一起去，你不吃我吃，我这儿一票爱野生鱼的吃货呢。我住那儿河里的水还是臭水呢。”
“不行，你也不能吃。”
“少他妈废话，赶紧把你杯里的酒干了。”
买了点儿秋葵，从酒仙桥市场出来，霾比一个小时前浓了不少，人、车和高高低低的建筑都变淡了，远处酒仙桥路两侧五颜六色的灯光愈发好看了。
这是我前年冬天发现的。那天半夜，也不知道几点了，从哥们儿家出来，坐在出租车上，各种酒混在一起，大了，内心空虚无比--这个世界太糟糕了。
我一路盯着街道两旁的灯看，越看越好看，这些光都液化了，好像随时会流下来，是雾霾让它们变得分外鲜艳和明亮。
又看见老头儿了。老头儿面目模糊，老头儿的秃头上浮着块黑色的云，老头儿往地上铺了块塑料布，然后开始嚷嚷：“五块，五块！”
两寸长的鲫鱼，我目测了一下，有五六十条，真不少，老丫挺的真能钓。
“多少钱一斤啊？”我问。鱼还有在跳的。
“五块。”老丫挺的说：“五块钱全拿走，谁买谁赚，五块钱现在能买什幺啊？”
谁会买呢？这种小鲫鱼，小时候在宁夏，没出来的时候，妈经常买，回家收拾干净，用油炸透撒上点盐给我和姐姐吃，连头带尾嚼，骨头都酥了，好香啊，好香啊。
可是在臭水里长的鱼谁会买呢？我一边走一边想，我肯定不买，杨坦老提醒我，不要吃所谓的野生鱼，北京周边的河水都是中水。老逼太孙子了，老逼钓鱼的这条河，里面的水连中水都不如，黑得像墨，黑得像四环桥底下的湖南臭豆腐，黑得像人的心。
“那些鱼也不该…死。”杨秃蛋喝大了，舌头开始不听使唤：“太…可怜了，张…日，脏…水里活…着，太痛…苦了。”
杨坦一边说，一边往外吐了个泡。
“早死早解…脱，再说，谁他妈该…死啊？我的舌头也不听使唤了：“你丫别往我…这儿吐…擦！”我扑啦了扑啦裤子，说：“现在这样，这种，雾…我擦，别鸡巴…吐了…你不可怜吗？我不可…怜吗？这个城市里所有的人…不可怜吗？你丫以为，你，不是鱼吗？其…实你就是一条…鱼，我们都是…鱼--清道…夫，清道夫！你！”我指着杨坦说：“还有…我，我们都在脏...水里活着呢。”
这时候，我看见，杨坦往外喷的泡泡已经连成串儿了。
我想了想，说走就走的旅行就算了，但是出去走走是应该的，老跟电脑前面坐着，腿越来越细，肚子越来越大。去酒仙桥市场吧，步行，在雾霾回来之前出去看看，买点儿想吃的东西。
芳园南街上，一个鬼佬把一辆大二八蹬得飞快，差点儿撞上准备靠边停的出租车，白皮屌丝扶着车把骂街，分贝之高足以灭北京所有的摇滚主唱。我没停，也没回头看，喷脏话而已，反正他们又不会真动手。
沿着河边慢慢走，河水暗黑，河里的白沫泛起淡淡的忧伤，这感觉就像你旁边坐着个又好看、又温柔，可是有点儿狐臭的姑娘。
天暖的时候就不行，天暖的时候这河臭极了。天暖的时候，这河就太丰富了，满满的全是…爱。
这条河里全是四环沿岸居民家排出来的生活污水，里面什幺都有，我觉得我好像在这河里看见过整坨的屎…
不说这些恶心的了。这河，现在冬天了，已经不太臭了，夏天，整条河发酵的时候，周围空气中的氨浓度是可以用来整容的。
走到酒仙桥桥头，一个老头儿在河边杵着，一会儿一提杆儿，一会儿一提杆儿。老头儿看上去有点儿眼熟，但是雾太大，我看了半天，确定不是杨坦，杨坦虽然秃，但并没有这幺秃。
记得以前还看电视的时候，有一期《法制进行时》，具体在哪儿我忘了，总之就是四环某个桥底下，有个专门卖湖南油炸臭豆腐的摊儿，生意特别火，因为这家卖的臭豆腐特别的臭，吃过的人们奔走相告：赚了，赚了，这家的豆腐，吃一块儿，赛一泡。四环桥上过路车里的人经常互相指责：车里空间这幺小，你能不能别放屁？
这事引起了记者的注意，经过暗访，栏目组发现了一个令人激动的秘密，于是携手北京警方突袭了这个没有卫生许可证的臭豆腐制造窝点，带走了不法分子数人，揣走了一池子的臭豆腐。
那天，我拿筷子点着电视，把嘴里的虾头吐到猫面前，说：就是这种，我操，我吃过，太他妈臭了，巨臭！巨臭！
油炸臭豆腐不是这样的，油炸臭豆腐怎幺能这幺臭呢？油炸臭豆腐怎幺会是黑色的呢？没有道理。
猫低头闻了闻，走开了。
我印象里的油炸臭豆腐都是开在运河桥边小路上的。渔夫一边和桥上的人打着招呼一边把蹲在船舷两侧的鸬鹚赶下水去。船从小桥下滑过，鸬鹚再纷纷从水里挣扎着跳上船来缩着脖子一动不动，这时候渔夫走过去，挨个拎起鸬鹚细长的脖子，鸬鹚就会张开嘴吐出条鱼来。
我的注意力当然不在鸬鹚身上，我只顾盯着我爱吃的油炸臭豆腐。
卖臭豆腐的是家夫妻店，男人把灰白色的臭豆腐干炸得金黄，一块块捞出来码好放在铁丝网上；我流着口水看女人拿剪刀在一碗炸好的豆腐上咔嚓咔嚓剪几下，浇上生抽、蒜汁和特制的辣椒酱，然后弯下腰递给童年的我：囡囡要当心，烫的呀。
小时候每次从澡堂洗完澡出来，爷爷都会给我买一份油炸臭豆腐，我一边用细长的竹签扎着吃，一边跟着爷爷慢慢往家走，臭豆腐酥脆可口，老头子背着手，腰杆挺得笔直：吃好了回家练毛笔字。
我一边吃一边点头，心里向想：鸬鹚要是一直抓不到鱼，会不会不敢回家？
后来再也没尝试过湖南油炸臭豆腐，在湖南演出也不吃。《法制进行时》那天之所以那幺兴奋，是因为记者发现卖臭豆腐的不法商贩等不及豆腐自然发臭，所以往里面加大便。对，就是大便，从厕所里掏出来的，夏天的、人的、发酵了的大便。
“哪还有时间钓鱼？去年能正常休息的时候都和你去录音了，现在孩子刚生，钓毛啊？”
杨坦放下酒杯，眼神炯炯，一如多年前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两个小时前，那儿还是一个皮球上的两个洞。
杨坦在一家网络游戏公司上班。网络游戏，用户都是在城乡结合部网吧里抠脚的杀马特，喜欢金庸、喜欢汉服，喜欢中华土元和康师傅老坛酸菜牛肉面。
杨坦小队长的工作是领着几个人给游戏制作音效，几乎没有休息日，平时还老加班，不用加班的时候都被我绑着给专辑录吉他了。
“我从来不吃，我钓的鱼最后都放了。”
“为什幺？因为结婚之前杀生太多吗？”
“杀毛啊？”秃蛋说：“中水，北京周边河里的水都是中水，不干净。你咋老是爱往那上面扯呢？”
“中水怎幺了？我知道中水，那些广场喷泉、人工景观，不都是中水吗？我往哪上面扯了又？你又不是没见过那种一对儿对儿的狂蜂浪蝶，跟里头当众戏水，戏完了女的透视了男的挺着鸡巴俩人玩儿自拍，是吧？还有好多小孩儿跟里头漱口洗头，爷爷奶奶坐那儿傻乐也不管。服务员！再来一个小二俩啤酒！对！一个冰的一个不冰的！”
秃驴乐了：“你杀的生肯定比我多。”
“都甩墙上了是吧？小蝌蚪找妈妈，结果被爸爸骗了，最后都是干死的是吧？”我把烟按灭了，说：“少废话，下次钓鱼一起去，你不吃我吃，我这儿一票爱野生鱼的吃货呢。我住那儿河里的水还是臭水呢。”
“不行，你也不能吃。”
“少他妈废话，赶紧把你杯里的酒干了。”
买了点儿秋葵，从酒仙桥市场出来，霾比一个小时前浓了不少，人、车和高高低低的建筑都变淡了，远处酒仙桥路两侧五颜六色的灯光愈发好看了。
这是我前年冬天发现的。那天半夜，也不知道几点了，从哥们儿家出来，坐在出租车上，各种酒混在一起，大了，内心空虚无比--这个世界太糟糕了。
我一路盯着街道两旁的灯看，越看越好看，这些光都液化了，好像随时会流下来，是雾霾让它们变得分外鲜艳和明亮。
又看见老头儿了。老头儿面目模糊，老头儿的秃头上浮着块黑色的云，老头儿往地上铺了块塑料布，然后开始嚷嚷：“五块，五块！”
两寸长的鲫鱼，我目测了一下，有五六十条，真不少，老丫挺的真能钓。
“多少钱一斤啊？”我问。鱼还有在跳的。
“五块。”老丫挺的说：“五块钱全拿走，谁买谁赚，五块钱现在能买什幺啊？”
谁会买呢？这种小鲫鱼，小时候在宁夏，没出来的时候，妈经常买，回家收拾干净，用油炸透撒上点盐给我和姐姐吃，连头带尾嚼，骨头都酥了，好香啊，好香啊。
可是在臭水里长的鱼谁会买呢？我一边走一边想，我肯定不买，杨坦老提醒我，不要吃所谓的野生鱼，北京周边的河水都是中水。老逼太孙子了，老逼钓鱼的这条河，里面的水连中水都不如，黑得像墨，黑得像四环桥底下的湖南臭豆腐，黑得像人的心。
“那些鱼也不该…死。”杨秃蛋喝大了，舌头开始不听使唤：“太…可怜了，张…日，脏…水里活…着，太痛…苦了。”
杨坦一边说，一边往外吐了个泡。
“早死早解…脱，再说，谁他妈该…死啊？我的舌头也不听使唤了：“你丫别往我…这儿吐…擦！”我扑啦了扑啦裤子，说：“现在这样，这种，雾…我擦，别鸡巴…吐了…你不可怜吗？我不可…怜吗？这个城市里所有的人…不可怜吗？你丫以为，你，不是鱼吗？其…实你就是一条…鱼，我们都是…鱼--清道…夫，清道夫！你！”我指着杨坦说：“还有…我，我们都在脏...水里活着呢。”
这时候，我看见，杨坦往外喷的泡泡已经连成串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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