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晓松写了一首歌，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许巍用温暖而略略沙哑的声音反复吟唱：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的田野，你赤手空拳来到人世间，为找到那片海不顾一切。
无论是曲风还是歌词，这首沿袭旧日情愫的校园民谣，并无任何突破之处，何况“诗和远方”因为被提及的过多，早已沦为半戏虐半调笑式的词汇了。
即便如此，这首文艺气息浓郁到让人微醺的歌，饮一盏茶的功夫，就占领了微信朋友圈。看样子，依旧苟且着的人生，并不在少数。
这两日，遇到一个小时候抱过我的邻居。只记得那时候他身材挺拔，眉目俊朗。隔了二十几年没见，尽管他已经是个背有些驼的干瘦老头，须眉疏朗的面孔，依稀还有旧年残留的些许气息。
用他自己的话说，这些年，就是从一个女人身边晃荡到另外一个女人身边。现在年老色衰身体坏了，唯有回到故乡，才有可能找到一抔温热的黄土，将来把自己好好的埋葬。
这样的话，听着放荡不羁又潇洒任性，令人艳羡。现实的悲伤，常常深不见底。
父亡之后，刚满10岁的他，随母改嫁。在一个少年最该叛逆的青春期，饥饿和寒冷百般凌辱，冷眼和嘲讽如影随形。勉强可以裹腹的一碗薄粥，随手丢过来的半个馒头，一天一天，吞噬了他全部的自尊，还有男生原该有的志气。
低到尘埃里，只能苟活，哪里还有开出花朵的力气。
常年短衣破裤衣衫褴褛的他，竟生得腿长膀阔，尤其是国字脸上那一对英气逼人的眼睛，见之不俗。他还不满二十岁，不少只生了女儿的人家，就已经开始打他的主意了。无论哪个时代，颜值高的人总归更容易受到眷顾。
他果然走了靠脸吃饭的路。第一次入赘的人家，只有一个娇生惯养的独女，家底殷实。婚事刚谈妥，就给他做了一身全新的蓝布中山装。倘若上衣的口袋里再插上一直钢笔，想必最斯文的教书先生，也会输给他。
穿着此生第一套新衣服，斜跨着一个黄布包，在几个异姓兄弟的拥簇下，他腆着脸成了别人的上门女婿。黄布包里装着母亲给他准备的一条白毛巾，一只搪瓷碗。黄布包上，贴着一颗红色平绒质地的五角星，下面绣了一行毛体的字，红军不怕远征难。
安稳饭吃了不到两年，他便被撵回来的。女方撂的话很难听，白瞎了一副好皮囊，饭量大气性小，窝囊懦弱，小孩子都能骑在他头上拉屎拉尿，根本就不是能顶门立户的材料。
他又沦落到埋头喝一碗薄粥，也要讪笑许久的境遇。所幸，还有红军不怕远征难的黄布包陪着他。
三个月后，他再次入赘。对方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寡妇，两个孩子。一个上小学了，一个才学会走路。寡妇对他还算不错，怎奈那个年纪大一点的继子始终不容他。不到两年的时间，他挎着黄布包又回来了。
后来，他第三次入赘，第四次入赘……入赘的地方越来越远，入赘的次数也无人说的清楚了。爱嚼舌头的人说，有年纪大的寡妇给两个白面馒头，他就跟着人家回去了。
此后，便再无半句跟他有关的音讯。以至于他的老母亲过世，也没有人想起要给他报个丧。
直到二十多年后，他被人发现一脸病容，歪在异姓兄弟家门口。有上了年纪的人感叹，他终究免不了遭人嫌弃的命运。
我遇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回来两年多了。他惊叹，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你如今都长这么大了，还做了记者。我温和的笑了笑，心里头泛起的酸楚横冲直撞。忽然很想给他扔一支烟，摸了摸口袋，才意识到自己其实从来都不抽烟。
看我并没有要给他烟抽，略微低了低眉，他抿着嘴挤了一个笑给我，然后慢慢走开了。背影孤拐寥落。剩下我自己，尴尬的有些手足无措。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四处游走，也不过是为了白天有一碗热饭，晚上有一个暖和的被窝。
也不知道，这样的人生算不算苟且。也不知道，他的妈妈有没有跟他说，人生不止有苟且，远方的田野上，还有温热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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