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平：流水琴魂

行者林清平 2016-02-14 12:45:23

林清平：流水琴魂

一把琴被一个人摩挲久了,就有了这个人的灵性,即使琴主不在人世了,琴被悬挂在从不被人注意的墙角,附在琴上的灵性也不会消失。有时候琴声会突然响起,跟琴主在世时拉的曲调一样优美,仿佛琴主依旧活着,正拉着那把琴。

村东头的祥伯家就有这样一把琴。琴是祥伯他爹的,他爹死后琴就一直悬挂在墙角,从没有人去动它。这把琴是祥伯他爹一生的爱物,生前除了祥伯他娘,他从没有让别人碰过。祥伯他爹是个瞎子,人称瞎子黄。瞎子黄从小跟人学算命,为他根本就看不见的人指点命运,他知道自己每天都在骗人,一天骗下来,糊口的钱是有了,但心里空落落的,有一种谋财害命的罪恶感。十九岁后,他再不肯替别人算命,但一个瞎子放下算命的活计,又凭什么来糊口呢？他因此苦恼极了,经常一个人到外面去闲逛解闷。一天,他在街上无意中听到一段优美的琴声,那琴声令他陶醉,穿过琴声他仿佛看到了一线光明。他想：我眼睛虽然看不见,但我的手却是正常的,拉琴总是可以的。他没有钱买琴,就自己做。于是,他向别人借来一把琴,硬是靠手摸心触照样做出了一把属于自己的琴来。

从此,瞎子黄就琴不离手走村穿巷的拉琴。开始,他仅能拉一些乡村俚曲,也不曾有太多的想法,只要能换几个吃饭钱就够了。瞎子黄拉琴非常投入,天长日久,即使是一般的乡村俚曲,他也能拉出不同于一般的神韵,喜欢听他拉琴的人越来越多,他的名气自然也越来越大。见大伙爱听,瞎子黄便给钱也拉,不给钱也拉,就图个大伙开心自己快活。有时候,也难免遇到个把地痞无赖缠着他拉黄曲,瞎子黄便没有了好脸色：瞎子黄的琴是灵物,拉不出黄调！为此,他没少挨小流泯的打骂,即使被打被骂,瞎子黄的琴也绝不会听小流氓的,它发出的依旧是清音。

瞎子黄二十五岁时动了春心,身边的同龄人陆续结婚生子,而他依旧孑然一身,他也想和常人一样得到属于自己的爱情。但自己一个瞎子,哪个姑娘会为自己动心呢？草草找一个女人结婚,对瞎子黄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要找个心心相印的爱人就不那么容易了。瞎子黄又一次陷入苦恼之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天窝在家里摩挲自己的那把琴：琴啊,你要是能给我一双眼睛多好！或许是爱情的力量,或许是琴的启发,他竟然鬼使神差地自己作了一支曲子,他将曲名订作《流水》。一拉,竟行云流水般好听,胜过他以前拉过的任何一支曲子。他把自己的苦闷彷徨、追求向往以及生命与爱都融进了这支曲子。拉完《流水》,他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仿佛与自己的琴融为了一体。

第二天,瞎子黄便带着他的琴和《流水》出门了。他拉的《流水》赢得了空前的赞誉,也赢得了一位姑娘的芳心,这姑娘后来就成了祥伯他娘。

婚后的瞎子黄一脸幸福,就连那双瞎了几十年的眼睛仿佛也有了光亮。他时常一手摩挲着他的琴,一手摩挲着祥伯他娘的手说：这琴就是我的眼睛哩,它使我看见了自己心爱的女人,这琴可是灵物噢！祥伯他娘就说：是哩,这琴是个灵物,要不,琴上的一曲《流水》怎么就把我的心招给你了呢。说着琴就响了,那琴韵袅然升起,绕梁不绝，犹如天籁。

琴在瞎子黄年复一年的摩挲中光洁如镜,复制了瞎子黄的一生；祥伯她娘的手在瞎子黄的摩挲中渐渐老去，珍藏了瞎子的全部爱情。琴韵悠远爱长长,仿佛不绝的流水,在琴弦上,在心灵上潺潺。

瞎子黄临死前,把祥伯叫到跟前,指着已悬挂在墙上的琴说：这把琴是灵物,它见过许多人,也记得很多事,你要珍惜它。如果有一天它自个响了,你别在意,那是我与你娘还有那些故人们在说话哩。

本文选自《人生没有草稿》

林清平著

西苑出版社，2016-1-1

因是你种，果必你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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